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四五


  王湘綺笑了笑:「算來也是你的師兄。他就是你們湘潭百里聞名的芝木匠,雕細花木的。你常年不在家,沒會過。現在拜在我門下。他雖然出身貧寒,但聰穎過人,不是等閒之輩,其成就,恐怕不在於你、我之下。」

  「湘潭有這等人才!」楊度感歎地說。

  「人才有的是。自生自滅,埋沒的比被發現的多得多,歷史上就是這樣。」王湘綺也感慨起來:「你有機會,會一會他,也是幸事。」

  自那之後,齊白石這個名字在他的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前天夏午詒告訴他,白石已經來到北京了,他十分高興。所以,當夏午詒提出聯合發起在陶然亭餞春時,他滿口答應,時間就定在今天,三月三十日。

  他很早就醒來。推開窗戶一看,天氣很好,萬里晴空,浮著幾朵白雲。吃過早點,他登上馬車,匆匆地向陶然亭趕去。

  他穿著深褐色的、暗花的長衫,內襯著潔白的內衣,梳理得整潔、烏黑的頭髮,更加顯得俊逸、灑脫。因為要去會見一位他思念了許久的故人,一個從未謀過面的同鄉,他心情是歡暢的。

  馬車轉過珠市口,便向西駛去。不久,便到了陶然亭。

  清代,京城著名的園林樓臺、水榭,如紫禁城、北海、頤和園等處,是宮苑禁地,一般人是進不去的。而這陶然亭位於城南僻靜的地方,蘆葦環生,風景幽靜,右眺西山,南望城諜,意趣盎然。《順天府志》說它:「亭坐對面山,蓮花亭亭,陽勝萬志,亭之下菰蒲十頃,新水淺綠,冷風拂之,坐臥皆爽,紅塵中清涼世界也。」所以,每逢清明時節,文人墨客,常常來到這裡聚會,賦詩吟唱。

  不過,今天他的心情象這春光,明麗、溫暖。迎著湖邊迎風飄拂、新芽嫩綠的垂柳,看著閃爍著藍色波紋的湖水,他快步向清香閣走去。

  夏午詒遠遠就認出了楊度來,忙拉著白石指著遠處的來者:「那就是楊皙子,楊度。京城的文人學士,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說著,他拉著白石去接楊皙子。

  他們相對著走近了。楊度見午詒身邊站著一位年約四十歲的中年人,微笑著看他,猜度一定是齊白石,便上前一鞠躬;

  「瀕生兄,久違了。早就聽到你的大名,想不到在幾千裡外的京城見到你,真乃三生有幸。」

  白石很興奮、趕忙地還著禮:「老師經常誇獎你,見到你,真高興。」

  「不客氣了,難兄難弟。快走吧,人家都等急了。」夏午詒笑了,打趣地說。

  「今天來了多少人?」楊度問。

  「比哪一回都多。」夏午詒說,「一來要會會這位畫師,二來要聽聽你的高論。」

  楊度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沒有高論,還是看看瀕生作畫。」

  楊度一入席,清香閣頓時活躍了起來。茶點、酒菜是夏午詒早就囑咐家人準備下的。十多個人,圍坐在桌子的四周。來客中,有許多是白石認識的,有一些是第一次見面。

  夏午詒、楊皙子因為是東道,被大家簇擁著,坐到主賓席上。楊皙子拉著白石,坐在他與夏午詒之中。

  萊是很豐盛的,而且全是湘菜。楊皙子舉起杯子。掃了大家一眼,高興地說:「諸位,今天盛會,朋友們都來了,難得呀,我先介紹一下,」他指著白石,「這位是我的同鄉、師友,齊瀕生、齊白石,名傾湘中的畫家。你們知道王湘綺老先生,他同我一樣,都是王老先生的門人。不過,我們的見面,不是在家鄉,而是在這裡,京城的陶然亭。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來,為我們的歡聚,幹一杯。」

  大家站了起來,相互祝賀著,幹著杯。

  農髯離座,特意走到白石的身邊,深情地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有君為知己,借主人的酒,敬你一杯。」說著一飲而盡,白石也興奮地將半杯酒灌了下去,兩人相視而笑。

  酒宴之後,就是這次聚會最使朋友們感興趣的精彩的一幕,看白石作畫。

  可能是因為這親厚的友情喚起了他的創作激情,也可能是這濃烈的酒,使他振奮、亢進,他在已經鋪好了的宣紙上,揮毫作畫了。依依的垂柳,黛色的群山,別致的樓臺,一一在咫尺之上浮現了出來。空間的佈局、調度,墨色的濃淡、幹濕,疏密相間的山石,花木的配置,一切都是那樣恰到好處。一幅精妙、傳神的《陶然亭餞春圖》展現在大家的面前。大家讚不絕口,連連喝彩。

  楊皙子一直站在他的身邊,仔細地看他走筆龍蛇,心裡暗暗稱奇,想不到他湘潭家鄉竟然有這等人才。難怪王湘綺、胡沁園那樣器重他。尤其是夏午詒告訴他的關於白石不媚、不豔的品格,更使他仰慕、拆服。今天他們相會了,又是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季節,美好的地方,他真是興奮不已。

  在這之後,白石賣畫、刻印,楊皙子處處為他張揚,所以白石的生意興隆,收入也逐漸多了起來。

  這次聚會,同樣給白石留下難以忘卻的記憶。過了幾夫,他寫了一首詩,寄給遠在西安的樊樊山,表達了自己喜說的心境,詩中有四句:

  陶然亭上錢春早,
  晚鐘初動夕陽收,
  揮毫無計留春住,
  落霞橫抹胭脂愁。

  春,留在他的筆端、他的畫卷之中。在這古老的文化名城,他沐浴在藝術的春光之中。

  琉璃廠的古字畫店,各種流派的繪畫作品使他留連忘返;四喜、三慶班的京劇,使他陶醉。中華豐厚的藝術精華,以不同的方式,滋養著他,豐富著他。

  北京給予他最初的美好的印象,不是它的繁華,而是燦爛的藝術,各種流派的繪畫藝術在這裡競爭,薈萃。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湘潭、西安是無法望其項背的。

  這天,他從琉璃廠回到屋裡,將近傍晚時分。桌上擺著一封西安的信,是樊樊山寫的。他取出剪刀,剪開信封,仔細地讀著。

  樊樊山告訴他,過十來天,他就要到北京來,希望白石無論如何等等他。信是在樊樊山離西安前發出的,如果沒有其他變故,按信上說的日期,樊樊山離開西安已經四、五天了,再過幾天,就會到達北京。

  白石知道,樊樊山一到京,一定要保舉他去當內延供奉。侯門尚且深如海,何況是宮廷呢!進去後,勢必難以脫身了。他思索再三,決定還是乘樊樊山還未到來之前,離京返鄉為好。

  他思忖著,剛好夏午詒推門進來,見他桌上放著樊樊山的信。他剛才也接到樊樊山的信,請他一定設法留住白石。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夏午詒單刀直入地問,

  「你知道啦!」白石反問了一句。

  「他也給我來信了,讓我一定自住你呢!」

  「我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走了好,趕在臬台來到之前。等他來了,難免不好辦。」白石的語氣很堅定。

  「樊樊山對你倒是一片真意。這人在官場中,名氣還是不錯的。不然仕林中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敬重他?他很欣賞你,不僅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而且你的人格,他也暗自佩服。」

  「這樣,我更應該早走了。不然他來了,我無言以對。違心的事,我不幹;礙著他的面子,又不好推辭,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白石有些激動了。稍停了一下,他又說:「我離家半年多了,也著實有些思鄉之情。你夫人聰敏過人,這半年學畫,大有進步,照這樣下去,日後更有長進。我就不準備留京了,這幾天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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