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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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裝好銀子,徑直地回到了家裡。顧不得路上奔波的辛勞,便把一包包銀子放在了桌子上。全家都圍攏來了,驚訝地、喜悅地看著,說著,因為有生以來,齊家哪見過這麼多的銀子! 婆婆顫巍巍地走到桌旁,伸出那乾枯的手,一包一包地撫摸著,淚,順著眼眶。汩汩地淌下。 白石觸景生情,一種交織著歡樂與痛苦的情感,湧上了心頭,他忙扶著婆婆,在椅子上坐下。 「這銀子來之不易。可不能輕易花,得辦點像樣的事。」齊以德站在門檻邊,抽著煙。 「我看買點田。這年頭老是租人家的,受了多少氣。」齊周氏感慨地提議著。 「還是買了房子好。」春君看大家沉默了一陣,說:「這幾年,添丁加口,這幾間房子已經住不下了。他天天作畫,連個寬暢一點的地方都沒有。桌子上堆得滿滿的。屋裡進去三個人就轉不開身。上次畫好的畫沒地方放,孩子進去玩,給撕得粉碎。他回來一看,就打孩子,打了又抱著孩子哭……」春君說不下去,憐愛地看了白石一眼。 「我看春君說的在理。」婆婆接上了話題,「還不如買個空房,租也可以嘛!」 「那就這樣吧,我明天去跑跑。」齊以德說。 十多天后他們終於找到一所房子,在離白石鋪不遠的獅子口,蓮花寨下面。是所梅公祠,連同附近幾十畝祠堂的祭田,正在招人典租,索價八百兩銀子。白石沒有那麼多的錢,恰巧,他的一個朋友,願意同他合作,出四百八十兩銀子,要了那祭田,白石花三百二十兩銀子,典住了那房子。 他選擇了個黃道吉日,同妻子春君,帶著兩兒兩女,搬到梅公祠來了。 這裡山清水秀。尤其是蓮花寨到餘霞嶺這二十來裡的區域內,冬末春初,梅花漫山道路開放,姹紫嫣紅,生機盎然,使他好象置身於詩情畫意之中,於是,他把他住的梅公祠,取名為「百梅書屋」,並做了一首詩: 最興情是舊移家, 屋角寒風香徑斜, 二十裡中三尺雪, 余霞雙展到蓮花。 梅公祠內有一塊空地。他在那裡蓋了間書房,取名「借山吟館」。房前房後,種了幾株芭蕉和其他的一些花卉。夏季,芭蕉沐浴著陽光,在肥沃的土壤裡,伸枝舒葉。它那碧綠、寬大的頸、葉,有一人多高,生機勃勃,特別是那紅得如血的朵朵鮮花,更給這小天地增添了無限的情趣。 梅公祠前,還有一汪水塘。他春上從老遠的地方取來了蓮種,種在塘裡。盛夏,荷花寬大的綠葉,襯托著一支支出水盛開的荷花,白的、淺紅的,分外據嫵、妖燒。 一個夏天的傍晚,涼風送爽,白石信步在這芭蕉、荷塘旁漫步、蓮荷出污泥而不染,亭亭玉立。他想起了周敦頤的《愛蓮說》。人愛牡丹,而他獨愛這蓮花。兒時讀到這裡時,弄不清老夫子的情懷,而今,他才悟到那其中寄寓的人生真諦。 「瀕生,你搬到這裡來啦?」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裡。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小時楓林蒙館的學友陳先生。 白石高興地與他見禮:「到家裡坐坐?」 「不啦,以後再專程拜訪。」陳先生高興地察看了一下周圍,「這裡可變了樣了,真不愧是畫家,簡直象個花園。不過,書房為什麼叫『借山吟館』?」 白石笑了笑:「意思不難明白,山不是我所有,我不過借來娛目而已!」 陳先生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鞠躬,別了白石,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剛才的談話,遠處的群山,一塘荷花,幾葉芭蕉,輪廓清晰地呈現在眼前,把他的創作激情從心靈的深處,召喚了上來。他趕緊跨進了屋。春君見他要作畫了,忙著為他展紙、調墨。他沉思了良久,提起筆,用淡墨在上方勾勒了幾處山峰,接著姿意揮灑了起來,到子夜時分,一幅《借山吟館圖》便展現在眼前。 初到梅公祠的一年裡,白石主要是讀書學詩。這裡幽雅的環境,助人詩思。白石最喜歡秋風雨夜,那瀟瀟簌籟的風聲雨聲,令他詩情不斷。他寫了一首詩,專門記述那情景,其中兩句是「蓮花山下窗前綠,猶有挑燈雨後思。」。 這一年中,白石寫的詩,竟有幾百首之多。 李中書今天沒有去衙門辦公務。早飯後,他回到雅靜的書房裡看《湛然居士集》。這是元代耶律楚材的作品,十四卷,詩十二,文二。他的一泣在京師的朋友到長沙辦公務時,專程到湘潭看他,給帶來的。 唐詩、宋詞、元曲,是垂世公認的佳作。至於元人的詩,他一般不看。他認為,元人的詩,還不如市井勾欄的戲曲。「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多麼令人銷魂!這佳句,不正是出自元曲嗎?所以,即便是《湛然居士集》這樣的名家之作,他還是照自己的習慣,先讀二卷文,再看詩。 中書是他的官職。他原名叫祖藩,號翰屏。小時讀了不少的書,做的詩也清麗、工整,一手的字,有點柳公權的味道。在人世的天平上,他總覺得自己的「砝碼」比起其它同僚來要重得多。 一次長沙飲宴,席上一個官階比他高的人,搖頭晃腦,大發議論,他斜著眼,靜靜地聽他在說什麼。因為十多年的宦海生涯。這樣的人,他實在遇到了不少。 誰知那人信口開河,說什麼他喜歡李公主的詞,不喜歡李煜的詞。雖然同生在深宮之中,可是李公主是女的,感情深沉婉約,而李煜呢,卻有點感傷的味道。他聽著,仰天大笑,嚇得同桌的其他官職卑微的官吏們,面如土色,張煌地看看他、看看那個大官。他笑完,站起來,仰著頭,旁若無人,揚長而去。 在這湘潭,除了蔡中書,他是誰也看不上眼。於是,大家暗地裡稱他為「狂士」。 「狂士?」一天家人把這雅號告訴了他,他先是一驚,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狂士有什麼,魏晉時的山濤、阮藉、嵇康、向秀、劉伶,不都是狂士?飲酒嘯歌,佯狂放誕,大庭廣眾之中,還脫了褲子。我還不至於此吧。可人家是名垂千古的大詩人。那個詩聖不狂?連李太白也狂。」 他滔滔不絕地辯解了一番,好象對於這個雅號很得意。但是,對於蔡中書,他一直是敬重的。 蔡中書名毓春,字枚功,是白石的老師王湘綺的內弟。他的詩、書、畫、文,很得王老先生的讚譽。今天蔡中書要到他府上,他很高興。清晨就囑咐家人準備下酒宴,連菜單他都一一過目,親自圈定。 他正看著書,家人進來告訴他,蔡大人已經到客廳了。 他一聽,跳了起來,邊更衣,邊責怪地說:「怎麼早不通報。「說著,轉過暖閣,迎了出去,與蔡中書熱情地致禮、問候。 蔡毓參似乎比他高出半個頭,老是帶著笑容的臉,白淨而紅潤,穿著合身的紫檁色長衫,顯得更加英俊、灑脫。 「枚功,令兄好嗎?」李中書請蔡毓春落座後,習慣用這樣的稱乎尋問蔡毓春的姐夫王湘綺的近況,「最近他老人家又收了很多門生了吧,有什麼傑出的才俊之士?」 毓春沉思了一下,回答說:「門生倒是不少,真正有點造就的,只有一個。」 「誰?」 「齊白石,聽說過嗎?木匠出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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