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三七


  黎松安知道白石這幾年的鐫刻,已經有了相當的水平,並且獨闢蹊徑,逐步形成自己的路子。他決心幫他在社會上揚揚名,以免被埋沒。今天遠道而來,專程等候他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這個。

  白石從內心裡感謝這位患難之交。他不無感激地說:「其實」你刻得比我好,為什麼你不刻呢,」

  「這件事嘛,我想了很久了。」松安臉色嚴峻了起來,「你沒忘掉八九年前的『名家』之辱吧?我想有一天,你的印章同你的畫,一樣,也會遠近聞名。你的印,有創新,在許多方面比我強多了,但是,說句心裡話,知道的人不太多。譚家原先是找我刻的,這是真情,我想了想,還是你合適。這樣,你就會有更多的機會展現自己的才藝。」他說著,有些激動,語調由緩而急、由低而高。

  白石被他的深情厚誼感動了,接受了這個任務,更主要的是接受了松安的這片心意。

  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裡,他推遲了其它的事,使出全身解數,設計了幾十種方案,最後選定了自己認為比較滿憊的章法、筆法和刀法,細心刻來,刻出了十幾方的印章,自己細細地欣賞了一番,很是得意。於是,他帶著印章和以前答應送給松安的畫,找松安去了。

  二〇、借山吟館

  數天后,黎松安到杏子塢白石家,告訴他,印章已經轉給了譚家,並將潤資交給了白石。白石留下松安,想一起好好聊聊。

  黎松安告訴白石,王湘綺老先生是很器重他的。前些日子他過生日,來了不少名士儒生,他特意把白石的畫掛了起來,大大地介紹了一番。談到這裡,他不解地問:「王先生這樣器重你,你拜在他的門下,也不辱沒你。其實仲颺也是一片心意。」

  「我倒不是怕那個。而是擔心別人說閒話,好象我是靠著名家吃飯,何苦呢?」

  「那就管不了那麼多了。路遙馬力,日久人心,慢慢的,大家就會瞭解你。」

  「聽人家說,王先生說我文可以,詩有點象《紅樓夢》裡薛璠做的,這話還真是點到了要害,我寫詩完全寫我心裡頭要說的話,很少認真修飾字面,自己看看,也確實有點呆霸王味兒。」

  「不見得。我倒喜歡你的詩質樸無華,情真意切,不事雕刻,意境也開闊。」松安歎了一口氣:「噯,各人有各人的胃口。」

  他們慢慢地談著。時已近中午了,春君特意為這兩位朋友的相聚,做了幾碟可口的萊,買了一斤酒,兩人慢慢的對飲起來。喝到半中間,張仲颺急急忙忙趕來了。白石高興地拉他入座,重擺上一雙筷子,一個杯子,春君又炒了一盤蛋,一盤臘肉。

  仲颺連喝了幾杯酒,便上了臉,紅紅的,一直紅到脖,眼睛也佈滿了血絲,他帶著幾分朦朧的醉意,直看著白石間:「你給譚家治印啦?」

  「是呀;你怎麼知道的。」

  「我能不知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信不信?」

  「什麼事啊?」松安不解地問。

  「你老兄幹的好事。是你介紹他給譚家刻印的吧!」他轉向松安,「譚家那幾個兄弟,懂得什麼金石,以耳代目,幹蠢事。」

  白石聽出他話裡有話,急忙問:「你把話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仲颺又灌下一杯,激憤地說:「他們把你刻的印全給磨了。」

  「為什麼呢?」松安問。

  「為什麼,還不是那個狗屁不通的丁拔貢。什麼拔貢、拔釘的。」

  「哪個丁拔貢?是不是自稱金石名家的丁可鈞?」松安又追問了一句。他不滿仲颺這種慢吞吞的作風,可又不好發作。

  「譚家聽他說瀕生刻的印,不知是那一路,不守章法,就統統磨了,請姓丁的重刻。你說,姓丁的刻印是哪一路?還不是和瀕生一樣,丁龍泓、黃小松這一路?可恨不?」仲颺解開衣服扣子,掏出手帕,不斷地擦著頸上、臉上的汗。

  白石沒有言語。他的心像是被誰猛擊了一拳,久久地緩不過氣來。他平生沒有受過這麼大的淩辱,遇到這麼難堪的事。

  松安望著白石鐵青的臉,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憤慨地放下筷子,站了起來:「這欺人太甚了,我找譚家說說。」

  白石一把按住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何必呢!這事也怨不得譚家。人各有所好,願意請誰就請誰,只是那個丁拔貢實在太過份了。」

  仲颺後悔自己不該在這樣的場合說了這麼多的話,他解釋、寬慰著:「丁拔貢的話,也不一定是真心話,無非是為自己攬些生意,搞江湖上的生意經罷了。其實,你的畫、金石,王湘綺老先生都是讚不絕口的,他見到的精品,難道比丁拔貢少?」

  松安經他們一說,倒比剛才冷靜了許多,回到原來的座位上,若有所思地說:「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提防著點倒是必要的。瀕生以後還會遇到比這更麻煩的事。」

  「那倒是。」白石淡淡一笑:「不過,走自己的路,別人的毀譽,我是不計較的。」

  「王老先生還很思念你哩!」仲颺換了一個話題。

  「瀕生還是該聽仲颺的話,拜在王老先生門下,求得藝術的進益,有益無害呀。」

  「那就這樣吧,仲颺,什麼時間登門拜師,你定吧。」

  張仲颺為自己終於說服了白石而高興,趕忙答道:「明天吧,我同你一道去,怎麼樣?」

  天際泛著魚肚色,漸漸地遠處的群山、樹木清晰地展現在眼前。窗前的幾隻麻雀,跳躍著,嘰嘰喳喳地、快樂地叫著,呼喚黎明的到來。

  深夜喚起的創作激情,還在衝擊著他的心。他放下彩筆,倚靠著籐椅,細細地觀賞著牆上掛的一個多月來,自己潛心創作的十二幅六尺中堂《南嶽全景》圖,任憑飄動的思緒,在廣闊的空間馳騁。

  南嶽是生他、育他的地方。這一片神奇、瑰麗的土地,逶迤於衡陽、衡山、湘鄉、湘潭、衡東、長沙之境,方圓數百里,主峰七十二,象一條巨龍,奔騰在蒼茫的雲海之中。口雁峰是首,嶽麓峰為足,祝融峰最高,各個雄偉峻峭。如今,他把這萬千氣象的南嶽色彩鮮明地繪於紙上,傾注著他對故土的眷戀。

  進行這樣巨幅長卷的山水創作,他還是第一次。兩個多月前,也就是他同張仲颺一道拜師王湘綺後的第三天,胡沁園派人來請他,說湘潭縣城裡的一個江西鹽商,最近遊覽了衡山七十二峰,被那壯麗的山河景致所折服,決定重金聘請名畫家繪畫《南嶽全景圖》。他讓白石去應聘,由松安帶著他的親筆信陪白石到鹽商那裡去。

  鹽商早就聽說白石的山水畫湘潭聞名,又是名儒胡沁園介紹來的,十分高興。當下就請白石繪製七十二景圖,一個半月完工。

  白石問他有什麼具體要求,鹽商眯起眼睛,想了想,說:「我不懂畫,你拿主意好了,不過要畫出氣派來,」他右手在空中比劃著,「著色更濃重點,這樣顯得氣派。」

  按著鹽商的意見,白石用重色畫出了那重巒疊嶂,層林溝壑,一眼望去,濃綠欲滴。十二幅畫光是石綠一色,他足足用去了兩斤。晚年時,白石老人談及此事時說,這真是個笑話。

  四天后,在那間寬大、明亮的客廳裡,鹽商把一幅幅《南嶽全景圖》掛了起來,真是氣象萬千,潑墨淋漓,熠熠生輝。鹽商提著煙壺,一幅一幅地端詳著,連連叫好,讚不絕口。

  「這十二幅畫,了了我平生之願。」鹽商躊躇滿志地回到座位上,樂哈哈地看著白石,「感謝齊先生的辛勞。」他伸出左手,把放在桌子,用紅紙包著的一封封銀子遞給白石:「這三百二十兩銀子算是給先生的潤筆,望笑納。先生丹青妙筆,前途無量啊!」

  白石想不到他會給這麼高的潤格。這三百二十兩銀子,在那時可是個了不起的數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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