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二五


  「他是湘潭畫像的第一名手,對於人物肖像畫,功力很深,他畫的人物逼肖逼真,栩栩如生。」齊鐵珊說。「不但有錢人家常常請他畫像,就是一般人家,積蓄了些錢,也請他到家裡來,為老人畫個像,留作紀念。」

  公甫未等他叔叔介紹完,搶著說:「他原是紙紮匠出身,家裡十分清苦,上不起學,就自己發憤用功,把四書五經讀個爛熟;唐詩、宋詞、元曲、小令,不但能朗朗上口,而且自己也會寫,會填。有不少寫得還很不錯。至於畫嘛,那是我們這一帶的名手。人物當然是他的拿手好戲,還會山水、花卉,是個多才多藝的人。」

  阿芝靜心地聽著他們叔侄的介紹,對肖薌陔有了更多的瞭解。對他能在貧寒淒苦之中搏擊不息,終於成為繪畫高手這一點,十分欽佩,很想能見到他。

  「少甫能引見一面,當然是一件大好事,」阿芝說:「不知他什麼時候到?」

  「快了,快了。」公甫說:「清明前,他畫好我祖父的像,因為家裡有事,趕回去了。原來說住幾天就來,誰知又被道台老爺接走了,一住好幾個月,教他們的小孩學畫畫。最近他來信說,過幾天就來,要接著給我祖母畫像。這樣吧,他一來,我就通知你。」

  這次聚會後的第四天傍晚,純藻帶著公甫,急急忙忙趕到家裡來。公甫滿身大汗,一進門,就急切地問:「阿芝呢?阿芝在哪裡?」

  春君見是少甫,急忙放下手裡的衣服,招呼他坐下,轉身進了後屋。不一會兒,阿芝隨著春君來了。公甫一見阿芝,高興地叫了起來:「來了,來了,你快去會會。」

  阿芝知道他說的是肖薌陔來了,喜出望外,高興地問:「他準備住多少日子?」

  「半個月,十來天。我同他談了。他也很想見到你。當時提你的名字,他說不知道;後來我說就是芝木匠,他笑了起來,說,『聽說過,聽說過,他的雕花手藝比周之美還高。』」

  「好吧,過幾天,我就去,你不必來了。」

  「一言為定,千萬不要錯過機會。」公甫站起來。「那我走了,完成任務了。」

  阿芝吃完晚飯,就動手作畫,他想帶些作品去見肖薌陔。觀音大士、釋迦牟尼,他畫熟了,覺得沒有多少新意,他想畫一幅李鐵拐。「八仙過海」的故事,李鐵拐的傳說,他早就聽說過。他記得大約是十六歲左右的時候,鄉里來了一個戲班,演過《八仙過海》。張果老、呂洞賓、何仙姑、曹國舅……他都從戲裡見到了,他獨獨喜愛李鐵拐。

  第一次的印象是難以磨滅的。雖然後來他看過很多民間流傳的李鐵拐的畫像,總感到不象;他總拿這些畫同那次舞臺上的形象相比,總覺得不如舞臺上那個李鐵拐生動、幽默、可愛。今天他決心把李鐵拐畫出來。

  鐵珊和公甫前天晚上就從寺觀回到了家,等候阿芝來拜見肖薌陔。

  早飯過後不久,鐵珊、公甫領著阿芝來到肖薌陔的畫室。阿芝一見肖薌陔,上前一步,深深一鞠躬:「晚生齊純芝拜見先生!」

  肖薌陔趕緊還禮,喜笑顏開地說:「久聞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公甫招呼大家坐下,肖薌陔面朝南,與阿芝相向而坐。鐵珊、公甫在右邊陪坐。

  「今年多大歲數了?」肖薌陔慈祥地問。

  「二十七歲了。」阿芝回答說。

  「學了幾年畫了。」

  公甫笑著趕忙插嘴說:「他啊,早在楓林亭蒙館時,就畫上了。那時幾歲?」他問阿芝。

  阿芝不好意思地答道:「七歲。」

  「他畫的第一張畫是雷公爺爺。」公甫說。

  「那算不上畫,只是喜歡。」阿芝辯解說。「從小就喜歡,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一直畫到現在,畫得很不好。」

  肖薌陔仔細地聽著,不時點點頭:「興趣是第一要緊的。我也從小時就喜歡畫畫。」

  阿芝的話,喚起了他對童年的回憶,不由有些激動。公甫看出他是用自己比阿芝,說明自己的成就,最早也源於興趣。這是對阿芝的鼓勵。他用眼色示意阿芝把帶來的畫拿出來。

  阿芝馬上把畫雙手送到肖薌陔的手裡:「這是我聽說先生來了,特意趕畫的,送請先生指教。」

  「不敢,不敢。」肖薌陔接過畫,走到畫案前,把畫平展在案面上。公甫、鐵珊、阿芝也跟著過來。

  肖薌陔的雙眼,發出炯炯光芒,在畫的上下左右不住地掃描,一言不發。

  阿芝靜靜地等待著;鐵珊和公甫,相互交換著眼色,偷偷地一次又一次地察看肖薌陔的表情,迫不及待地企圖從他的表情中,捕捉他的內心思維,獲悉他對阿芝的印象。

  片刻後,只見肖薌陔神采飛揚,先是頷首微笑,繼而樂哈哈地用右手撫摸著胸前的花白長須。這是他高興時的習慣動作。每當他有了得意之作,他就以這種特有的表達情感的方式,顯示自己的喜悅與歡訣。

  「畫得不錯,有功力,」他終於開口了,「尤其是這平階梯形的雲皺,從上到下,這地方飄動挺拔,到這裡又粗獷豪放,信手揮灑,一氣呵成。起筆、運筆、拔筆都見功力。」他比劃著,敘說自己的看法。

  「不過嘛……,」他把「嘛」字拉得很長,好象是在選擇詞匯來貼切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這臉部肖像有點一反傳統的畫法。你是怎樣畫的?」他側身望著阿芝。

  「我是根據自己的想像畫的。小時候我看過八仙過海的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畫就是根據那時的印象畫的。」阿芝回答說。

  「你見過《八仙圖》嗎?」肖薌陔問了一句,又解釋說,「那是唐人的畫。唐代結束了佛教幾乎壓倒一切的局面,出現了儒、佛、道三教合一的情形,所以『變經畫』很盛行,把經文上的傳說,畫成壁畫,閻立本、吳道子都畫過。不過,《八仙圖》是不是他們畫的,就不清楚了。我見過那圖。可是,我懷疑是後代的臨摹,不知出自誰的手筆。不管怎樣,他們所表現的,不同於你這一幅。」

  他們靜靜地聽著,感到先生講的很新奇。阿芝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十四、新的起點

  「先生,是不是李鐵拐只能畫成那樣?可是,誰也沒見過他啊?」阿芝思索了一下,問。

  「說得好!神仙,誰見過?不過是人想像出來的。」肖薌陔對這個年輕人的大膽提問很感興趣。因為他的畫與話,對於傳統,隱隱地提出了一些挑戰,這使他很高興。元人認為:「長於形似,短於命意」的繪畫,談不上有高超的藝術修養。面前的年輕人,似有衝破窠臼的趨向。

  鐵珊、公甫也覺察出肖薌陔的喜悅之情。

  「先生,你能否收純芝做你的門人了」公甫順水推舟,看著肖薌陔。

  阿芝一聽,趕忙站了起來,恭謹謙順地接著公甫的話說;

  「但願先生不棄,學生仰慕已久了。」

  肖薌陔笑哈哈地說:「過獎,過獎。天下名師林立,我一介布衣,哪能收你這樣的高足為門生?如不嫌棄,算是我三生有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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