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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覆盆」廿七載(1)


  ①本文原載《文匯報》1982年12月31日。「覆盆」,比喻沉冤莫白。

  ——紀念潘漢年同志

  文:許滌新

  一

  我知道潘漢年同志的名字,是在1928年的廈門大學,因為那時由他主編的《幻洲》,雖只出版幾期就被封閉,但對於當時追求光明的青年頗有影響。記得《幻洲》的創刊號,還有他的英姿勃勃的照片。這樣,我就不僅讀了他的文章,而且也認識他的相貌了。

  我和漢年同志第一次見面,是在1938年武漢的《新華日報》編輯部。他是同剛剛從巴黎回國的陳往天同志(那年夏間,陳就在日寇飛機轟炸下死於非命)一道來的。除了潘梓年之外,當時在編輯部工作的華崗、章漢夫、何雲(抗戰後期在華北負責《新華日報》華北版,在突圍時光榮犧牲)和我,都參加接待。座談抗戰形勢和國際形勢。他們兩人看見我們的辦公桌上稿子堆積如山,談了個把鐘頭,就告辭了。

  大約是1939年的秋天,漢年奉黨中央之命,從延安經重慶要到上海去。章漢夫同志約我一道去見他。那時他住在重慶上大樑子青年會的旅館裡。那次談得相當長,幾乎談了整個下午。從延安的同志們對於《新華日報》的評價談起,一直談到王明的一些問題。漢年談得最多,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話雖多,但是生動而尖銳。在這次談話中給我的印象是:他是一個堅持原則而又相當靈活的人。

  二

  日本帝國主義投降次年的四月半,我同好幾位同志離開重慶到上海來。那時中共代表團設在南京;為了要在上海展開統戰工作和宣傳活動,因此,在馬斯南路(今思南路)107號設立一個機構,對外稱為「周公館」,實際是中共代表團的上海據點,恩來、董老、鄧大姐和李維漢幾位領導同志,每週輪流到上海來主持工作。在代表團之下,設立一個辦事機構,叫做「中共上海工作委員會」(簡稱「上海工委」),書記是華崗同志,參加委員會的有劉甯一、章漢夫、潘梓年、夏衍、喬冠華和我幾個人。「上海工委」的名義並不公開,而參加「工委」的同志則以中共代表團工作人員的名義公開活動。由劉曉同志負責的中共上海市委,是秘密的,因而,他沒有同「上海工委」公開接觸。但是,漢年同志卻經常來參加我們的會議。不過,他來時總是在黃昏以後,這證明他的工作使他還不能公開到「周公館」來。在我同他接觸中,他對於時局的分析,對於各方面人物的分析,相當深刻,而且消息特別靈通。他在20年代地下工作時,有了「小開」的代號;到此時,我們也叫他「小開」,這是為了保密的緣故。

  那年秋冬之交,國民黨軍隊佔領了張家口和安東(丹東),政局惡化,日益嚴重。為了做好準備,周恩來同志除了忙於招待中外記者和同各民主黨派負責人談話之外,還忙於安排「上海工委」同志的工作。我和漢夫、胡繩、乃超、默涵、冠華等幾個人,是被派到香港去搞宣傳和統戰工作的;其他一部分同志撤到解放區;還有一部分同志則在董老的領導下,堅持到最後一天。有一天夜裡,漢年到「周公館」找恩來同志,談了很久,當夜就匆匆走了。他被派到什麼地方去呢?為了保密,那是不能問的。因為長期在白區工作,估計他會留在上海。但我的這個估計是錯了的。

  三

  我同卓芬是在那年11月初抵達香港的。到香港不到幾天,就在跑馬地的走道上碰見漢年。我初到香港,是小心翼翼的,總是戴著禮帽走路。但是,漢年卻從不戴帽子。有一次,我對他說:「你不戴帽子,特務一下就會把你認出來。」他卻說:「香港同上海的習慣不同,香港人是不戴帽子的。你戴帽子,反而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只要在路上不走在一道,就沒有什麼事情。」短短幾句話,使我覺得他在秘密工作上,是隨機應變的。

  漢年在一個相當長的期間裡,為黨從事情報工作。在這方面,他的成績是卓絕的,幾乎達到使人「拍案驚奇」的程度。到香港之後他的主要職務還是搞情報,但同時也兼搞一些上層統戰工作。他的岳父是香港一家有名的銀號老闆。這一點對於他的活動和掩護,提供了有利的條件。1948年初,黨在香港工作的同志,同解放區一樣,也在進行「三查三整」。有一位同志對漢年提了意見,說他「西裝革履,不像一個共產黨員」。在香港搞上層活動,如果不是「西裝革履」,那怎麼行呢?這位同志可能不知道漢年的岳父是銀行老闆,如果知道,他可能還會加上一句「出入大老闆之門,成為資本家的孝子賢孫」。據我所知,漢年是沒有利用他的政治地位,為他的妻家搞什麼好處的。

  劉鄧大軍在1947年6月強渡黃河,向大別山進軍,揭開了人民解放軍戰略進攻的序幕,使整個中國,整個世界不能不發生難以形容的震動。敏感的香港社會,當然震動得更加厲害。次年1月,民主同盟的領導人沈鈞儒等在港召開會議,決定重建「民盟」的領導機關,並恢復活動(因為「民盟」在國民黨統治區的領導機關,在蔣介石的壓力之下,已經渙散)。同月,國民黨的民主派李濟深等也在港成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簡稱「民革」)。它們都接受中國共產黨關於時局的主張,發表宣言,主張聯合中共推翻蔣介石獨裁政權,反對美國武裝干涉中國內政。不久,我黨發佈「五一口號」,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並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這個口號在港迅速地得到各民主黨派和各界民主人士的積極響應。顯然應歸功於黨中央的正確領導和解放戰爭的節節勝利。而黨的工作和漢年同志的活動,也是起了積極作用的。

  從1948年秋起,在港的黨組織奉中央之命,有計劃地把停留在香港的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民主人士,送到解放區。這是一項艱巨的政治任務,既要得到各位民主黨派負責人的同意,又要保證他們在離港時以及在旅途中的安全。據我的記憶,主要負責同各民主黨派領導人聯繫的是漢年和方方兩同志(記得林平同志在1948年秋已經到廣東內地搞武裝鬥爭了)。章漢夫和連貫兩同志為了陪送幾位老先生,先後北上了。留港的同志,人手越來越少,工作更加緊張。在這裡,漢年同志在這方面的工作,做得特別出色。

  1949年4月間,大軍勝利渡江的消息,震撼了整個香港。大家都很明白,天快要亮了,全國解放迫在眉睫了。有一天,我同漢年在九龍彌敦道方方同志住處開完了會之後,一道乘輪渡到香港。我們坐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裡,他問我:「全國解放就在眼前,你打算在什麼地方工作?」我說:「由中央決定吧。」他說:「你已經幹了這麼多年的工商界統戰工作。上海是民族資產階級集中的地方。我看,你還是到上海工作為宜。」在此以前,劉曉同志到香港時,也曾向我談這件事,但是,我一向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經漢年這一說,我就不得不考慮起來了。幾天之後,我因事到方方同志家裡,老方把中央的電報給我看。電報的內容是要漢年、夏衍和滌新三人,急回北京,接受新的任務。這真使我大喜欲狂了!

  南京解放的喜訊一到香港,我們就在英皇道的「哥羅士打」八樓舉行招待各界的慶祝會。這是歷史上中國共產黨在香港公開招待各界的第一次規模盛大的會。還未離港的民主人士、文化界、工商界和各國記者都出席了。這是一次空前的盛會啊!方方和其他同志,都在忙碌地招待來賓。記得漢年也在這裡露面,但他站在一個不大受人注意的角落,同幾位熟人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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