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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起義了!」


  二十二日十時,在團部召集營、連、排軍官會議,宣佈國民黨罪惡;實行一九二七年一月士兵委員會章程,實行為工人農民服務,建立工農兵革命政府和工農紅軍;宣佈第三營金營長經濟手續不清,財政不公開,勾結平江土豪劣紳,即撤職查辦,交特務連看押,任命九連連長黃純一代理營長職務;其他連、排長十余人,對革命認識模糊,不執行士兵委員會章程,停職考查,暫不回連;他們的職務,由各營、連士兵委員會推選適當人代理,報告營、團部備案。

  十一時半,到達東門外書院第一營操場開誓師大會。全體隊列整齊,頸上圍著紅帶,喚著革命口號:「為工人農民服務!」精神振奮,煥然一新。士兵委員會負責人宣佈誓師大會開始,請團長講話,歡呼雷動,盛極一時。我出席講了話,大意是:宣佈國民黨反革命罪惡,打倒國民黨政府;我們要為工人農民服務,建立工農兵革命政府,建立工農紅軍;官兵平等,軍官由士兵委員會選舉;擁護中國共產黨;沒收地主階級土地,實行耕者有其田。現在就開始向平江縣城進攻,徹底消滅挨戶團、警備隊;解散一切反革命機關,釋放被押人民群眾;扣押反革命分子,組織革命法庭,審判治罪。希望你們堅決勇敢完成革命任務!宣讀誓詞,誓詞大意: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國民黨政府,建立工農兵政府;沒收地主階級土地,分給農民;建立工農紅軍,實行官兵平等,軍官由士兵委員會選舉,實行財政公開。現在就向平江反動縣政府、民團、清鄉隊、清鄉委員會進攻,堅決消滅他們!我們起義了,為工農服務開始了!當時會場的熱烈氣氛,真是無法形容。

  大家頸上掛著紅帶子,隊伍立時改變了樣子,精神抖擻,個個摩拳擦掌,勇氣百倍,向城進發。下午一點開始行動,到兩點多鐘反動武裝全部繳械。不到一個半小時,就將全城反動武裝肅清,比預計順利,未打一槍,未死傷一人。我三點多進城,親眼看到滿街紅旗飄揚,秩序井然。國民黨旗和國旗都不見了,這完全是出於學生和市民的自動。從監獄中放出的革命人民自動在街上宣傳,遊行示威、喊口號、捉反動派。標語、傳單滿街都是,真是人人高興,個個喜氣洋洋。人民群眾來來往往,喜笑顏開,商店照常營業,沒有關門現象。我回到團部門外,一群學生、市民指著呼喚:這是彭團長呢!只有三四個小時,平江就變樣了,當時感覺到革命威力真是無窮。鄧萍夾著一捆紅紙標語走來,他說:「勝利了,比預想順利。」我說:「有點像革命來潮氣象。」他說:「有點像。國民黨屠殺人民,人民仇恨國民黨。」

  午後四時,第二營從思村開回平江城,給予了熱烈的歡迎和慰勞。由出獄學生組織的宣傳隊,向他們進行宣傳。學生們講得極為生動,對二營的教育很大。他們情緒還好,準備成立士兵委員會,由張榮生負責該營工作。

  當晚九十點鐘,又召開了一次團黨委會,聽了各方面簡要彙報:繳獲武器彈藥數量不少,步槍近千支,子彈約百萬發(主要是師部庫存);俘虜民團(挨戶團)警察等兩千餘人;放出監獄人民群眾約千餘人;反動縣長和清鄉委員等均已逮捕,約三四百人,惟最反動的清鄉委員會主任張挺早就離開平江去長沙了,師部李副師長、杜參謀長亦脫逃,余從縣長以下無一漏網;從鄉間逃進城的土豪劣紳還未清查,四城已禁止出入,城上已派巡邏,等天明後當地群眾進城再來清查。張榮生說:「各方面勝利很大,工作均很好,惟財政收入成績很小。師部經理處現金很少,僅有支票十余萬元,是嶽州海關撥款,現在拿不到錢。縣稅務局、田糧局現金也很少,不到千元。團部軍需正隨師經理處長到長沙領七八月經費未回,團部存款只有數百元。另有公積金約一萬五千元。團長本人從講武堂畢業回到一連任連長時起,到當營長、團長直至現在為止的薪金,共存有四千二百元。今年正月彭金華(二弟)來南縣,說父親、祖母死後欠了賬,還沒有房子住,給了他四百元,叫他不要告訴你。以前你說過,辦公、雜支、臨時費、開拔費、截曠費、特費等一切屬公款性質的錢,節餘下的均為公積金,不屬私款項。你的薪金是私款項,是否還要保存一部分寄回家或自用?」我說:「我們是要打倒土豪劣紳和資本家,我不做這種人,再給你們來打我。通通作為公積金。」這樣,連戴吉階任團長時的公雜費等六千元總計二萬七八千元。城內榷運局存官鹽約百萬斤,公糧和地主存糧約數萬擔,這兩項如廉價出賣可得三四萬元。大商店也可以籌一筆款,不過,萬元以上的商人不多,有十來家五萬元以上的茶商和油商,都是合股的,與張挺合股的三家,有人說張占三分之一,有人說占三分之二。

  討論結果:穀、鹽減價賣一半,留一半最後分給赤貧戶;不滿一萬元的商店不捐,滿一萬元以上者捐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反動派與一般商人合股經營者,沒收反動派部分,按百分之三十交款。當鋪如何處理?對當鋪宣佈沒收,憑票無償發還典當原物。

  張榮生問:我們能在城內工作多久?我說:五天至七天。二、三兩團今晚會分向瀏陽、嶽州方向退走。

  二十三日,由士兵委員會組織宣傳隊向市區和郊區進行多種方式的宣傳。宣傳內容:官兵平等,廢除肉刑;吃農民的飯,穿工人的衣,吃飯穿衣是工人農民的,我們要為工人農民服務。

  這天,平江縣委負責人先後到縣城,滕代遠同志領導他們進行組織工作,準備二十四日午後開慶祝起義的群眾大會,成立工農兵蘇維埃政府。城內當地群眾又搜查出一批反動惡霸地主,成立了臨時革命法庭,處決了一批重要的反革命分子。繳獲的槍支彈藥交平江縣委組織群眾運往黃金洞山區,成立農民自衛隊,食鹽亦儘量運往山區。

  當天午後,師隨營學校從岳州安全到達平江城,情緒異常高漲,全部要求參加工農紅軍,我們組織了熱烈的歡迎。原來打算對不願參加紅軍,而一定要回原部隊的,也準備熱烈歡送,現在一個也沒有。

  黃公略率第三團三營於當日下午四時到達平江城北五裡處休息。公略先來到我處,高興地談了他們的經過。這時,團黨委派去送信的李光急急忙忙跑來說:「隊伍跑了,九連長賀仲斌煽動大家說,受了黃石的騙,黃石是共匪如何,如何。他們帶著隊伍向南跑步走了,我從隱蔽地跑回來的。」黃石氣憤地說:「去追,可以喊回來的。」我說:「追不到,也喊不回來。一個人去追,會把你捉去。現已過了一小時,派部隊去追,還要一小時才能出發,他們已走了二十裡,讓什麼部隊去追呢?」黃說:「駐思村的第二營。」我說:「二營於昨日下午四時已回平江城,事先未敢通知該營,是起義前兩小時才用電話告訴的。該營並不十分可靠,現在起義基本上是勝利了,但內部還有叛變的可能。起義前一小時,捉了金營長、連長等共十餘人,現正在動員組織各級士兵委員會,明天進行選舉。三團三營起義過來,又叛變出去,這個教訓對鞏固一團有好處,說明對軍官要進一步清洗。」賀國中聽了起身就走,說:「危險,我們不要大意!」賀走後,我又對公略說:「你去三營還不到一個月,情況不熟,士兵不信任。劉濟仁在部隊中長期進行反動教育,革命成為不合法,反革命成為公開合法,在這種是非顛倒的情況下,進行工作是異常艱苦的。要改變這種情況決非短期能做到,這不是原諒自己,而是事實。因此,應當全面考慮一下,取得教訓;叛變並不特別意外,不要難過。我們沒失去什麼,反而對鞏固一團部隊有益處。」

  二十三日黃昏後,大約是八時,團黨委開了全體會議,到會人數是最多的一次:滕代遠、黃公略、黃純一、賀國中、張榮生、李燦、李力、李光、鄧萍和我共十人。公略把三團三營叛變情形講了一遍,說是工作沒做好。我把對這件事的分析又重複地講了一下,著重說到發動士兵清洗不可靠的軍官。會議討論,為接受三團三營叛變的教訓,須加強士兵委員會的領導,繼續發動士兵群眾選舉軍官;士兵自治,官兵平等,待遇一樣,實行一九二七年一月士兵委員會章程;實行打土豪分田地(刪去章程上減租減息這一句)。我說,向湖南省委建議留滕代遠為紅五軍的黨代表,大家都贊成。李燦、李力、張榮生都說:這次起義,一營雷振輝營長、一連李玉華連長、二營陳鵬飛營長,他們三人表現都很好。有的同志說:現在是順利的時候,不知道將來困難艱苦時怎樣。我問:「明天選舉,他們通得過嗎?」張榮生說:「通得過。」我說:「公略去四團當黨代表好嗎?」大家同意,我說:「長沙破獲特委事,陳鵬飛營長對公略安危很關心,看來此人感情重於政治。」

  二十四日上午士兵委員會在團部開聯席會議,我出席講了話。選出彭德懷為紅五軍軍長兼十三師師長,鄧萍為參謀長。成立一、四、七三個團,團長雷振輝、陳鵬飛、黃純一,賀國中為七團副團長。會議通過團黨委改為紅五軍軍委,從軍到連實行共產黨黨代表制,團以上建立政治部,保證革命化。歡迎滕代遠為紅五軍黨代表,李燦為一團黨代表,黃公略為四團黨代表,黃純一兼七團黨代表。紅軍接受共產黨領導,保證永遠為工人農民服務。

  團黨委改為紅五軍軍委後,以黨代表滕代遠同志任書記。以黨代表為各級黨委書記,是當時紅五軍的制度。

  二十四日下午四時,平江縣委召集了群眾大會,慶祝起義勝利,宣佈成立工農兵蘇維埃政府,成立工農紅軍。紅五軍全體成員參加。參加大會的人在五萬以上,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真是盛況空前,熱烈異常。我和滕代遠講了話。軍民熱情之高,無法形容,使每個到會人員都得到鼓舞。

  二十四日這天,從長沙得到電報電話的消息:二十五日反動派的軍隊準備向平江進攻,二十七日至遲二十九日到達平江近郊。我們在城內的工作應當在二十七日全部結束。

  二十五日開了一個軍事佈置會議。團長、黨代表均到會,討論當時在平江城近郊的軍事部署。想在敵人進攻平江城時,利用城周有利地形和熟悉情況,給進攻之敵一個打擊,殲滅敵人一兩個團,再行撤出平江城。以此來提高紅軍聲威,然後有計劃地向江西、鄂南發展。從這樣的企圖部署戰鬥:特務連、機槍連在城西做隱蔽的據點工事,引敵向該點進攻,給以殺傷;一團從正面出擊,四、七兩團南北夾擊,消滅敵之一部,把進攻平江的敵軍主力吸引到城區來,再行向平江城東鄉和江西方面發展。按照這種想法,將一團置於城西機動位置;陳鵬飛、黃公略率四團位於城南三十裡處,待敵向西門進攻時,從敵側後由南向北突擊;黃純一、賀國中率七團位於城北三十裡處,敵進攻西門時,由北向南突擊。偵察地形,架好電話,選擇預定合擊點,總之,做好各種戰鬥準備。大家信心百倍,消滅敵之一部分是有把握的。

  七月二十九日,敵軍進攻部署:以三個團指向長壽街(在平江東七十裡)堵擊我軍退路;以五個團分為前後兩個梯隊,沿長平公路向城西關進攻。其第一梯隊兩個團,於上午九、十時向西門猛攻我第一團陣地時,遭我隱蔽據點機關槍火力點的猛烈襲擊,大概死傷三百人以上。我黃純一、賀國中率第七團于正午按預定計劃,從敵側後向南突擊,將敵部署打亂,敵退至公路南側。戰至下午接近黃昏,敵第二梯隊也已靠攏,還不見四團動靜,遂打成相持局面。第一、七團和軍直屬隊於黃昏退出戰鬥,經北鄉轉至東鄉之龍門集結(靠江西之修水)。如果四團按預定計劃,配合一、七兩團殲滅敵先頭梯隊一至兩個團,在戰術上給敵以打擊是可能的。第三天夜晚,四團才到龍門歸隊,始知他們在二十八日下午,即敵人進攻的前一天,離開指定地點自由行動,未經請示,即向瀏陽方向單獨去進攻第三團,企圖喊回叛變了的三團三營。結果,第四團原約七百人損失大半,所剩不到三百人;七團傷亡一百餘人,最大的損失是黃純一同志陣亡;一團和機槍、特務兩連共傷亡數十人。

  二十五日軍事會議的錯誤,是沒有討論戰略方針,沒有認識到革命的長期性。戰爭的形式應是長期的進攻和反進攻。如有這樣的觀念,就會在敵進攻平江城以前,早一點主動撤出,讓敵撲空,那就可以避免這些損失;就應將部隊佈置于長壽街和江西省的修水、銅鼓邊界,以團為單位分散打土豪、分田地,做好群眾工作。這樣,才能連絡人民群眾,才能深入部隊的階級教育,提高部隊的政治覺悟,當時,未盡可能避免無把握的戰鬥。也沒有認識到三大任務的統一性,說明我在當時是有很大的盲目性,缺乏馬列主義路線和戰略策略的認識。這就是我當紅軍的第一課,也是我參加紅軍後第一次所犯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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