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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議救貧會章程


  郭得雲是我當兵時的第一個老班長,他曾在四十九標(清朝末年新軍的標,相當現在的團,當時湖南有四十九標和五十標)當過兵,參加過辛亥革命,後當排長。他很有正義感,對軍閥戰爭甚憤恨;對社會上的狗官、軍閥、為富不仁的地主惡霸,他都不滿意。後棄職回家仍做皮匠。這個人倒有點窮骨氣,也有一點文才,贊成組織團體滅財主,實行平產。想到此人許多優點,越想腳就越有力,也走得越快。

  東方剛白,到了湘潭城南八總大先橋河邊,叫開他的門,郭驚問:「出了什麼事呀!夜晚跑來一定有事。」即閂門到樓上一間小黑房裡。我將經過告訴了他和他父親郭三老倌,郭告其父,不要使外人知道。問我:「在哪裡吃飯的?」我說:「昨早在潞口佘連部吃早飯的。」郭吐舌說:「近二百里了。」三老倌說:「還有一點涼飯,先吃一點,睡醒後再吃早飯。」郭得雲拿著漁網說:「你睡覺,我去湘江打魚。運氣好打條魚做早飯菜。」我就在樓上小房裡稻草上睡著了。醒時,紅日當空,已八九時了,三老倌端著飯和洗臉水,郭得雲拿著一大碗魚上樓來了。飯後郭問:「誰會到這來找你呢?」我說:「他們知道我跑脫了,張榮生和李燦過兩天可能來,別人不知道這裡。」郭對他父親說:「張是個小個,做裁縫出身的,李是高個,學生出身。他倆來即告彭在此,其他任何人來問,答不知道。」三老倌點頭,說:「我認識他倆,來過一次。」

  郭問我:「你想去哪裡?」我答:「想去廣東。」郭說:「人生地不熟,不如就在湖南。時局會變的。」我說:「現在身無半文,吃飯也成問題。」郭說:「我去軍政機關打聽,看有什麼消息,也許下午才能回來,你們先吃午飯不要等我。」我把秋大衣交給他,請他帶去典當,買幾升米回來。郭說:「不急,暫時可維持。今年有手藝做,每天可得三四升米錢。今年還特別,江裡魚也上灘,早晚可搞一兩斤,能買兩三升米。不過,你如去廣東,路費就沒有辦法想。」他問:「現在你當連長,總可寄點錢回家吧!」我說:「是代連長。給祖母、父親每月各寄二元,弟弟也大了,讓他自立,他們艱苦些,將來好殺財主。」郭笑:「我也艱苦了大半輩子,還未殺到一個財主。」他問:「救貧會情形怎樣?」我說:「發展了幾個。」我問:「你發展得怎樣?」他說:「有一個對象還未正式談,只同他講了要救窮人,沒有團體不行。過幾天,你可去他家住。在鄉下比較安靜,同他談談看。」他問我,同救貧會的人通信嗎?他有辦法替我送去。郭下午四時許回來說,駐軍、縣署都沒有我的消息。一連三天都是如此。

  一天晚上,郭對我說,今晚搬到鄉間去住。大概十時左右,我隨郭到城外一個菜園內。有兩間茅房,是他的外甥李桂生(有十六七歲)家。李母眼睛瞎了,人很和氣,也清潔,一看就知道是郭得雲的姊妹。第二天,郭送來《水滸》、《三國演義》、《資治通鑒》、報紙等,並說以後每天報紙由他送來,或桂生上街賣菜時帶回來。

  第四天,李燦從長沙搭早班輪來了。他一進門就說,知道你在這裡。我說:「你怎麼知道的?」他說:「你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殺惡霸事,督軍署下了一道通緝令,文官衙門照轉了,第二師司令部(李燦是該司令部文書)只批存案,根本未轉。」我們商談了行止,我說:「我回家種田去。」他說:「暫時不宜回家,還是謹慎點的好。」我說:「不然就去廣東。」他說:「找誰呢?」我說:「找魯廣厚。」他說:「回師部我即可寫信,將你的情況告魯,如他能設法找工作,要他回信。」李燦要我到他家去住,宜章離韶關近,與魯也易聯絡。李告我,周磐給你寄來二十元。他自身也帶來十餘元,這樣,路費就勉強夠用了。

  李燦搭午班輪回長沙,走時說,過幾天約張榮生、黃公略同來再商量,但先要和魯廣厚聯繫。

  又過了十來天,郭得雲帶引李燦、張榮生和黃公略來到我處。李桂生在街上買了豬肉、魚和一瓶米酒,準備午飯。郭、李、黃、張、我五人談到救貧會章程,將平日交談成熟的意見歸納為四條:

  1.滅財主,實行耕者有其田;
  2.滅洋人,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海關、租界,取消領事裁判權;
  3.發展實業,救濟貧民;
  4.實行士兵自治,反對笞責、體罰和克扣軍餉,實行財政公開。

  討論這幾條基本內容時,是很熱烈的。特別是當李燦提出收回海關、租界,取消領事裁判權,取消不平等條約時,愛國情緒很高的黃石(公略),高興得跳起來,說:「這就是救國救民的綱領!」推舉郭得雲對這四條原則加以研究,擬成條文。大家決定,這就是救貧會章程。準備在另一次救貧會全體會員會議上正式通過,作為正式會章。並決定根據這次會議的四條原則,在救貧會員中秘密地作解說,討論和徵求意見。由張榮生回隊傳達。

  現在看來,這幾條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反帝反封建的內容,但也是不完全的。救貧會是屬￿在共產黨影響下,軍隊中士兵自發組織的團體。開始時,只有李燦、張榮生、王紹南、席洪全、祝昌松、魏本榮和我七人。黃公略是這次加入的。這次開會的成員,兩個是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識分子,兩個是手工業工人,一個是貧農,都沒有看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書。

  討論後,李桂生買回了魚、肉、酒,他母子和我們共七人,大吃了一餐分別飯。午飯後,黃、李、張搭輪回長沙去了。這時大約是十二月下旬。

  這時我已滿二十三歲,青年已過,進入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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