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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二年的內政和外交(2)


  在會見參加武漢地區座談會的曾思玉、王六生、劉建勳等時,他先對一位負責人說:「你的檢討我看過了。你們大概不是死黨,是活黨。就是說,犯過錯誤的人有好有壞。」他又說:

  「我們黨歷來的方針,對犯錯誤的同志以教育為主,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目前有那麼一些人,跟著『副統帥』,跟著他上當,不光彩。還是跟著黨,不要跟著個別人。統帥也好,副統帥也好,個別人容易起變化。五十年起了十次變化嘛,有許多都是跟個別的人。我跟的是路線。你領導者路線正確,我跟。至於你路線不正確,我不跟。有人提出了新名詞說『緊跟』,我不願聽這個話,什麼『緊跟』。」

  「對於犯錯誤的同志要讓他們改,表示歡迎的態度。比如對林彪下面的幾十個工作人員和秘書,那些人都不用了?我看那不行吧。要搞清楚,要教育,給他們工作做,不能不用。有些人是跟錯了人覺得面上無光。連『八三四一』(中央警衛部隊。——引者注)在毛家灣(林彪住處。——引者注)的那個中隊也覺得無光了。這要解釋:是黨給的任務,是組織派到他那裡去工作的嘛。他那時是『副統帥』嘛,你怎麼知道林彪要叛黨呢?不知道是壞人嘛。要說無光,是中央臉上無光,也是整個黨無光嘛,哪是一部分人臉上無光?他跑了之後,總理問我,我說他要跑有啥辦法嘛。後來得到消息,從天而降(周恩來插話:粉身碎骨),除了一害,對於黨和國家、人民有利,是個大勝利。」

  毛澤東在這次談話中還講到魯迅。他說:「我勸同志們看看魯迅的雜文。魯迅是中國的第一個聖人。中國第一個聖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算賢人,是聖人的學生。」①

  長期在毛澤東身邊工作的中央辦公廳警衛局副局長兼中央警衛團團長張耀祠,在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去見毛澤東,檢查自己過去同林彪、葉群等接觸中有錯誤,並交上一份書面檢查。他回憶道:

  「主席說:『你接觸林彪才兩次,我和他的來往比你多。你不知道林彪搞陰謀政變,我也不知道。凡是要搞陰謀的人,他總是要搞幾個人在一起。要認真學習馬列主義,提高識別真假馬列主義的能力。我們要堅持真理,而真理必須旗幟鮮明。我們共產黨人,從來認為隱瞞自己的觀點是可恥的。你這些問題檢查一下,就算了,你把心放下來,我們主要是教育。』我跟隨主席前後四十餘年,主席從未嚴厲批評過我。這次對我談的這番話,也是非常溫和的。」

  張耀祠還回憶道:

  在這之後,「中央在北京召集各省、市、自治區,中央、國家機關和軍隊負責同志會議,由周總理主持,這次會議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同林彪反黨集團鬥爭中犯有錯誤和有牽連的同志,讓他們有一個交待和說明問題的機會。

  第一天,會議有王某某同志②等檢查和說明問題,他們的檢查非常好,講得很客觀,把問題說得清清楚楚。周總理聽後非常高興。

  當天晚上,周總理打電話向毛主席彙報了會議的情況。毛主席聽後問道:『大家鼓掌了沒有?凡是在會上作了檢查交待和說明問題的同志都要鼓掌歡迎。今天會上沒有鼓掌的,明天開會要宣佈鼓掌歡迎。』」③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特別是毛澤東自己承擔了責任,清查同林彪事件有牽連的人和事中,打擊面比較小。

  林彪事件給毛澤東精神上的打擊是沉重的。從這時起,他的健康狀況迅速惡化。

  事件發生時,毛澤東已快滿七十八周歲。他的個性很倔強。平時有什麼病痛都不說,更不願找醫生看,總相信靠自己的抵抗力就能夠頂過去。但畢竟年事日高,又受到種種刺激,儘管他的頭腦仍很清楚,體力卻越來越難支持了,不斷受著老年疾病的折磨。一九七〇年九屆二中全會後,他的睡眠已很不好,不停地咳嗽,痰多又吐不出,打針也不管用,好了又犯,沒有完全止住過。有時因為咳嗽而無法臥床,只能日夜坐在沙發上。一九七一年快入冬時,被診斷為大葉性肺炎,肺部的疾病又影響心臟。九月中旬,他的心臟病發作了一次。十月八日,他會見埃塞俄比亞皇帝塞拉西時說:「早幾個星期前,我因為心臟病已經死了一次,上天去了,見了一次上帝,現在又回來了。④」這種狀況,以前沒有發生過。

  毛澤東的病情急遽變化,是在冒著嚴寒出席陳毅追悼會以後不久。

  陳毅於一九七二年一月六日深夜因癌症去世。他在井岡山時期就同毛澤東密切共事,兩人長期以來有著不平常的友誼。但「文化大革命」中,陳毅受到不小的衝擊和不公正的對待。他去世後,周恩來、朱德、宋慶齡等党和國家領導人前往醫院向陳毅的遺體告別。他的追悼會,定於一月十日下午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八日,周恩來閱改了中央軍委送來的悼詞稿,當夜又送毛澤東審閱,同時附信說明陳毅追悼會的日期、規格等。毛在悼詞稿上刪去其中有關功過的評價,並批示:「基本可用」,「功過的評論,不宜在追悼會上作」。⑤

  毛澤東的警衛隊長陳長江回憶當時的情景:「幾天來,毛主席精神一直不好,他吃飯、睡覺都不正常。他的臉色蒼黃,一臉陰霾,是焦躁,是困倦,使人難以琢磨。看到我們,也不像往日那樣主動說話,問這問那,而是不管見了誰,都板著面孔,沒有一句話說,他的心情是沉重的。⑥」

  一月的北京,正是最冷的季節。寒風凜冽刺骨,在外面呆久一點,就使人感到肌膚僵凍。就在陳毅的追悼會舉行前一個多小時,毛澤東突然決定要去出席。這個舉動,誰都沒有想到。張玉鳳回憶當時的情況:

  「一月十日午飯後,照例,主席要睡一會兒。但這一天他卻沒有睡意。我勸他休息一會兒,他說到沙發上坐坐。坐下以後便隨手抓起一本書看。他顯得那麼煩躁,我們不敢多問什麼,做完事就離開了他的房間。過了一陣,他突然問我:『現在是什麼時間?』我告訴他:『現在是一點半。』他馬上說:『調車,我要去參加陳毅同志的追悼會。』主席這個突然決定我一點都沒有想到,我也不知道今天中午有什麼安排。主席說要參加追悼會,我就趕緊地通知調汽車,又通知了汪東興等領導同志。

  這時,主席還穿著睡衣,下身是一條薄毛褲。我們拿著他平時出門見客時總要穿的那套灰色『毛式』服要給他換上,他說:『不要換了,我套在睡袍外面就行了。』我們給他穿好上衣,再穿制服褲子時,他便不讓穿了。弄得我、吳旭君都感到無所適從。主席只穿著薄毛褲出門,怎麼行呢?可是,主席的脾氣我們是很瞭解的,有時候他要做的事情誰都別想阻攔,他不想做的事你動員他做也不那麼容易。所以,我們只好在外面給他穿了件大衣。主席乘坐上五十年代蘇聯政府送給他的那輛『吉斯』牌轎車,沿長安街徑直向西駛去。」⑦

  毛澤東到達陳毅追悼會會場時間很早,大家都沒有想到他會來,除了陳毅家屬和聞訊以最快速度趕來的周恩來外,還沒有多少人到達。毛澤東一下車便要見陳毅夫人張茜及其子女。張茜等人進入休息室時,坐在沙發上的毛澤東由工作人員攙扶著站起來迎接。張茜上前握手,哽咽著問:「主席,您怎麼也來了?」看著神情悲切的張茜,毛澤東也淒然淚下。他請張茜坐在自己身邊,說:「我也來悼念陳毅同志嘛!陳毅同志是個好同志。」聽了毛澤東的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張茜喃喃而語:「陳毅不懂事,過去反對過主席。」毛澤東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再講下去,說:「不能這麼說,也不全怪他,他是個好人。」在詢問了陳毅的幾個子女的近況後,毛澤東勉勵道:「要努力奮鬥。陳毅同志對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是作出貢獻、立了大功勞的,這已經作了結論了。」⑧

  這時,根據周恩來的安排,一些党和國家領導人如宋慶齡、朱德等陸續到達追悼會場,正在北京的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夫婦也被「特別邀請」出席,追悼會的規格明顯地提高了。

  在休息室裡,毛澤東坦率地把林彪事件告訴西哈努克親王,又說:林彪是反對我的,陳毅是支持我的。」

  張茜說:「主席,您坐一下就回去吧。」毛澤東搖頭說:「不,我也要參加追悼會,給我一個黑紗。」身邊工作人員立刻把一塊黑紗戴在他的大衣袖子上。

  追悼會由李德生主持,周恩來致悼詞。毛澤東站在前排,高大的身軀略微前傾,靜靜地聽著悼詞。此時此刻,一千五百多人的會場被哀痛的氣氛所籠罩,人群裡不時傳來嗚咽聲。致完悼詞,毛澤東向在鮮紅黨旗覆蓋下的陳毅的骨灰盒深深地三鞠躬。毛澤東離開八寶山時已無法自己上車。他的腿明顯無力,幾次邁步都蹬不上汽車,不得不依賴工作人員的幫助,才勉強登車。

  陳毅追悼會,是建國以來毛澤東所參加的少有的幾次追悼會之一,也是他生前最後一次出席追悼會。

  第二天,《人民日報》等報紙都在第一版用整版篇幅刊登有關陳毅追悼會的報道,通欄標題是:「首都隆重舉行追悼陳毅同志大會,偉大領袖毛主席參加了追悼會」。同時發表陳毅遺像、周恩來所致悼詞和西哈努克親王寫的悼文。此後近一個月裡,新華社又連續播發了世界一些國家的政府首腦和友好人士的唁電、唁函等,悼念陳毅的活動及其影響大大超出了原先規定的範圍。

  毛澤東這種顯然包含著歉意的舉動,很有象徵意義。它給全國發出一種「暗示」:廣大老幹部包括對「文化大革命」有嚴重抵觸情緒的幹部是好的,應當適時給予「解放」和平反。這對於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或受到錯誤批判的老幹部們來說,不能不說是企盼已久的「信號」。周恩來不久後在一次會議上感慨地說:「毛主席參加陳毅同志追悼會,使我們這些老幹部,使我們忠於主席的人,都很感動。」⑨

  從陳毅追悼會回來後,毛澤東心情很沉重,很久沒有休息好,由於肺心病在心律失常情況下嚴重缺氧,突然休克了。那是在二月十二日淩晨,也就是他出席陳毅追悼會後一個月零兩天。

  這一次生病,爆發突然,來勢兇猛,使人措手不及。發病時,護士長吳旭君正在身旁,發現他突然精神不好,出汗很多,脈搏細弱,呼叫他也沒有反應,意識到他發生休克,立刻大聲喊人。張玉鳳回憶當時那種極度緊張的情景說:

  「此時我正在警衛幹部值班室,聽到她的呼叫,我們幾個人一起跑到主席會客廳(當時已成為臥室和治療室),給主席看病的醫生也飛快地趕到了。主席側身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吳旭君同志趕緊給主席摸脈。說不清楚是心急還是緊張的關係,吳旭君同志對在場的醫生說:『摸不到脈』。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搶救危重病人。在場的主治醫生立即採取急救措施,口述需要注射和應用的藥物。吳護士長又重述一遍藥物的名稱,再往針管裡抽藥,然後再注入到主席的體內,一次一次地打針,用藥……。此時,毛主席已完全昏迷了。現場的緊張氣氛他是毫不知曉的。搶救時,在場的心臟病專家胡旭東扶起主席,用力並有節奏地捶主席背部,不停地呼叫著:『毛主席,毛主席。』」⑩

  ①毛澤東接見武漢地區座談會成員談話記錄,1971年11月20日。
  ②張耀祠書中原文如此。
  ③《張耀祠回憶毛澤東》,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6年9月版,第120、126、127頁。
  ④毛澤東同埃塞俄比亞皇帝塞拉西談話記錄,1971年10月8日。
  ⑤毛澤東對陳毅追悼會上悼詞稿的批示,手稿,1972年1月8日。
  ⑥陳長江、趙桂來:《毛澤東最後十年》,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8年12月版,第177、178頁。
  ⑦張玉鳳:《毛澤東、周恩來晚年二三事》,《炎黃子孫》1989年第1期。
  ⑧張玉鳳:《毛澤東、周恩來晚年二三事》,《炎黃子孫》1989年第1期。
  ⑨周恩來接見回國述職大使和外事單位負責人談話記錄,1972年8月1、2日。
  ⑩張玉鳳:《毛澤東、周恩來晚年二三事》,《炎黃子孫》198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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