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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山會議(9)


  會散了。毛澤東走出會場,彭德懷迎上前去,說:「主席,那封信是我寫給你作參考的,為什麼把它印發了?」毛澤東愣了一下,說:「你也沒有講不要印發嘛。」事後,彭德懷在筆記中寫道:「我當時儘量抑制了激動的感情,避免爭吵,離開他到總理處開會去了。」②(②彭德懷1959年寫的《廬山筆記》。)

  毛澤東這次講話,是一個轉折,廬山會議的主題,從糾「左」轉到反右。

  從七月二十三日下午起,分組討論毛澤東上午的講話。一部分人高興,說講話給他們撐了腰。一部分人緊張,說聽了講話大吃一驚。一些曾對彭德懷的信說過好話的,紛紛檢討、表態。直到七月二十六日,分組會上的發言,雖然對彭德懷提出批評,但總的說來語氣還比較緩和,氣氛也還正常。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等人,在會上也都作了自我批評。

  七月二十五日,毛澤東召集中央常委和協作區主任會議,講了四點意見:(一)會議也還要繼續展開,相互有什麼意見都講完,敞開來講。(二)現在要對事也要對人。(三)前一段主要是糾「左」,現在要反右,因為現在右傾抬頭了。(四)要劃清界線,要跟動搖的、右傾的劃清界線。③(③吳冷西關於廬山會議的回憶。)

  七月二十六日,各組傳達了毛澤東的四點意見。同一天,會議又印發了毛澤東對李雲仲來信的一個很長的批語,並擬了題目《對於一封信的評論》。李雲仲是東北協作區委員會辦公廳綜合組組長,曾經擔任過國家計委副局長。他的信主要是反映目前經濟生活中存在的問題。他認為,最近一年來,我們在工作中犯有「左」傾冒險主義錯誤,其原因主要是在思想戰線上忽視了兩條戰線的鬥爭,即在一九五七年整風反右的鬥爭中沒有同時反對「左」傾冒險主義的危險。

  毛澤東的批語,是作為對他七月二十三日講話的補充,發給與會者的。先是肯定李雲仲不隱瞞自己的政治觀點,滿腔熱情地寫信給中央同志,希望中央採取步驟克服現在的困難,肯定他對計劃工作的缺點的批判很中肯,並說:「十年以來,還沒有一個願意和敢於向中央中肯地有分析地系統地揭露我們計劃工作中的缺點,因而求得改正的同志。」

  然後,把筆鋒轉到反右。他說:「現在黨內黨外出現了一種新的事物,就是右傾情緒、右傾思想、右傾活動已經增長,大有猖狂進攻之勢。這表現在此次會議印發各同志的許多材料上。這種情況遠沒有達到一九五七年黨內外右派猖狂進攻那種程度,但是苗頭和趨勢已經很顯著,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了。這種情況是資產階級性質的。」

  他接著說:「另一種情況是無產階級內部的思想性質的,他們和我們一樣都要社會主義,不要資本主義,這是我們和這些同志基本上相同點。但是這些同志的觀點和我們的觀點是有分歧的。他們的情緒有些不正常,他們把黨犯的錯誤估計得過大了一些,而對幾億人民在党的領導下所創造出來的偉大成績則估計得過小了一些,他們作出了不適當的結論。他們對於克服當前的困難,信心不很足。他們把他們的位置不自覺地擺得不恰當,擺在左派與右派的中間。他們是典型的中間派。他們是『得失相當』論者。他們在緊要關頭不堅定,搖搖擺擺。我們不怕右派猖狂進攻。卻怕這些同志的搖擺。」

  毛澤東最後指出:「反右必出『左』,反『左』必出右,這是必然性。時然而言,現在是講這一點的時候了。」①(①毛澤東《對於一封信的評論》,手稿,1959年7月26日。)

  毛澤東四點意見特別是「對事也要對人」這一條的傳達、和這個批語的印發,使得對彭德懷的批判進一步升級。小組會上的討論,批判的調子越來越高:「彭德懷的思想實質,是站在資產階級立場上,向黨的總路線進攻」;「彭德懷的錯誤,不僅是立場問題,而且是組織問題,鋒芒是對著毛主席和黨中央的,想用他的思想代替中央的總路線」;彭德懷的信「是別有用心」,等等。到後來,越來越集中搞彭德懷歷史上的問題,會議的氣氛越來越不正常了。

  在分組討論的同時,毛澤東一邊連續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一邊向會議印發各種文件,推動和指導會議的進行。

  七月二十七日,毛澤東批示印發了幾個材料。其中一個材料是反映江西省中級黨校學員對人民公社的各種看法,如認為人民公社沒有優越性,公社建立得太快了,是一個「早產兒」;中央關於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的決議是「心血來潮」;「共產風」是上面刮下來的,等等。。還有一個材料是國務院秘書廳幹部學習簡報,認為建立人民公社的條件不成熟,人民公社的發展不符合我們黨「一切經過試驗」的傳統;「全民煉鋼」的口號是不對的,全民大煉鋼鐵得不償失,「以鋼為綱」的口號有問題;五個並舉成了百廢俱興,兩條腿走路成了多條腿走路。

  這些材料,再加上先前印發的一些人對「大躍進」以來國內政策的批評,使人得出這樣的印象:廬山會議上彭德懷等人的意見,是和黨內黨外所謂右的勢力在遙相呼應。

  七月二十九日,毛澤東寫了一個批語,要求將在新華社《內部參考》上刊登的三篇報道《赫魯曉夫談蘇聯過去的公社》①(①這是赫魯曉夫1959年7月18日在波蘭波茲南省「波拉夫采」生產合作社群眾大會上講話的節錄。其中講到公社問題時說:「在國內戰爭一結束之後,我們當時開始建立的不是農業勞動組合,而是公社。…公社建立了,雖然當時既不具備物質條件,也不具備政治條件——我是指農民的覺悟。…許多這樣的公社都沒有什麼成績。於是黨走了列寧所指出的道路。他開始把農民組織在合作社中,組織到農業勞動組合中,在那裡人們集體地工作,但是按勞取酬。」)、《番禺縣有些農民自辦小型食堂》、《增城縣重災公社見聞》,以及《外報就赫魯曉夫談公社問題挑撥中蘇關係》印發與會人員。

  批語說:「請同志們研究一下,看蘇聯曾經垮臺的公社和我們的人民公社是不是一個東西;看我們的人民公社究竟會不會垮臺;如果要垮的話,有哪些足以使它垮掉的因素;如果不垮的話,又是因為什麼。不合歷史要求的東西,一定垮掉,人為地維持不垮是不可能的。合乎歷史要求的東西,一定垮不了,人為地解散也是辦不到的。這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大道理。請同志們看一看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序言。近來攻擊人民公社的人們就是抬出馬克思這一科學原則當作法寶,祭起來打我們,你們難道不害怕這個法寶嗎?」②(②毛澤東印發《赫魯曉夫談蘇聯過去的公社》的批語,手稿,1959年7月29日。)

  八月一日,毛澤東又把這三篇報道連同他的批語批給王稼祥閱,又寫了一封信,其中說:「一個百花齊放,一個人民公社,一個大躍進,這三件,赫魯曉夫們是反對的,或者是懷疑的。我看他們是處於被動了,我們非常主動,你看如何?這三件要向全世界作戰,包括黨內大批反對派和懷疑派。」③(③毛澤東給王稼祥的信,手稿,1959年8月1日。)

  對赫魯曉夫關於公社問題的講話,毛澤東非常不滿,認為這是影射中國。後來,利用赫魯曉夫十月訪華的機會,向他當面澄清人民公社的問題。但不是在正式會談的場合,而是在送赫魯曉夫上飛機的會客室裡的談話中,似乎是有意這樣安排的,自然,口氣不會像寫黨內批語那樣嚴厲。毛澤東說:「我們的人民公社也是人民創造出來的。我們研究了一九一八年蘇聯辦公社的章程,這個章程裡面有許多好東西,但有兩個缺點:一是取消社員的小私有權,二是搞共產主義的按需分配。這兩點我們都考慮到了,比如我們的公社允許社員有自留地,仍然是社會主義的按勞分配。這些都寫在我們的決議裡面了。」①(①毛澤東同赫魯曉夫談話紀要,1959年10月4日。)

  過了幾天,一個波蘭黨政代表團訪華,毛澤東會見時,把跟赫魯曉夫講的這些話,又對他們說了一遍,並進而指出:「現在我們公社的生產資料所有制是集體所有加個人所有,兩條腿走路。主要的是集體所有。」他還告訴波蘭客人:在中國的條件下不搞公社不行。中國有很多天災,每年都有,沒有大規模的組織就不能抵抗災害。成立公社後,過去不能利用的資源,現在也能利用了。公社可以辦相當大的中型水庫,過去不能辦的工廠、學校、托兒所等現在也能興辦了。至於名稱那是另外一個問題,叫公社也可以,叫合作社也可以。但它經營的不只是農業,它有工業,還有學校。②(②毛澤東同波蘭黨政代表團談話記錄,1959年10月14日。)毛澤東這樣詳盡地介紹中國的人民公社,可能包含著消除赫魯曉夫講話在波蘭的影響這樣的意思。

  七月三十一日,毛澤東批示印發鞍山市委的一個報告,在批語中對集中力量進行反右傾鼓幹勁提出明確要求:「必須抓緊八、九兩月,鼓足幹勁,堅決反對右傾鬆勁情緒,厲行增產、節約。無論工業、農業、運輸業、商業都是如此。反右傾,鼓幹勁,現在是時候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看不到這一點,是瞎子。在廬山會議上提出反冒進,大潑其冷水,簡直是罪惡。」

  這些批語,使廬山會議批彭反右的調子越來越高。

  七月二十八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決定召開八屆八中全會。次日下午,毛澤東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宣佈了這一決定。他在講話中說:這次全會想做兩件事。第一,改指標。去年十二月武昌會議規定的一些指標,是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公開修改,黨內要經過中央全會決定,然後再向人大常委會建議。就在八月間改過來。第二,路線問題。「究竟採取一條什麼路線好?現在要回答這個問題。同志們大家都扯了很久了,開一次中央全會來再扯幾天,我看就差不多了。方法應該開門見山,不搞外交辭令,橫直講老實話。疙瘩不解開,不好工作。有許多疙瘩多少時候了,不是現在才有,非一朝一夕之故。當面不扯,背後又有,那怎麼好辦事?把一些疙瘩解開,以利於團結起來工作。」

  關於會議文件問題,他說:「現在起草的這個東西①(①指正在起草中的《廬山會議諸問題的議定紀錄》。)在搞第三稿。要搞得比較恰當,比較合乎實際,有利於團結,有利於工作。起草這個東西也是個過程。頭一稿,大家轟掉了。第二稿,看來作者本人也不滿意。現在搞第三稿。這是不發表的。……發表什麼呢?發表一個公報。無非是改指標,今年下半年這幾個月要鼓勁,為完成這個任務而奮鬥。究竟人民公社怎麼辦?是解散,還是維持?當前的這些問題要用公報的形式回答一下。不要很長,一兩千字就夠了。兩個文件:一個決議,一個公報。現在這個紀要,索性改為八屆八中全會的決議。」②(②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59年7月29日。)

  為八屆八中全會進一步集中批評彭德懷做準備,毛澤東召開政治局常委會,對彭德懷進行面對面的批評,同時爭取一些跟彭德懷持相同意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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