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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一聲暴動(2)


  中共中央收到湖南省委的秋收暴動計劃和毛澤東的信件後,在八月二十二日召開常委會研究。在討論中,有的人指名批評毛澤東的「槍桿子中奪得政權」的論斷和中央不同,說中央才是「純粹信任群眾力量,以軍事力量為幫助」⒃。二十三日,中共中央給湖南省委覆信,雖然在原則上表示以長沙為暴動起點的計劃是對的,但又批評說:暴動計劃「偏重於軍力,其結果只是一種軍事冒險」;並且提出「此時我們仍然要以國民黨名義來贊助農工的民主政權」,如果就拋去國民黨的旗幟、實現蘇維埃政權,「這是不對的」;還主張在土地問題上「這時主要口號是『沒收大地主土地』,對小地主則提出減租的口號」。這些批評和指責,顯然是脫離實際情況的,說明中央要改變已有的成見、傾聽並接受毛澤東來自實踐的呼聲,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毛澤東對中共中央覆信採取分析的態度,對其中符合實際情況的部分貫徹執行,對不切實際的批評給予答覆。八月三十日,湖南省委給中央的信中直截了當地寫道:中央覆信「指出此間兩點錯誤,事實及理論均非如兄所說」。第一,「兄處謂此間是軍事冒險」,「實在是不明了此間情形,是不要注意軍事又要民眾武裝暴動的一個矛盾政策」。第二,「兄謂此間專注意長沙工作,而忽略各地,這並不是事實」,「沒有把衡陽做第二個發動點,是因為我們的力量只能做到湘中起來;各縣暴動,力量分散了,恐連湘中暴動的計劃也不能實現。」

  毛澤東和湖南省委堅持從實際情況出發,制訂了明確的暴動綱領。毛澤東一九三六年對斯諾說:「我在那裡的綱領,要求下列五點:(一)省的黨組織同國民黨完全脫離關係;(二)組織工農革命軍;(三)沒收大地主以及中、小地主的土地財產;(四)在湖南建立獨立於國民黨的共產黨力量;(五)組織工農兵蘇維埃。」

  形勢的發展使中共中央的認識也逐漸有了變化。時隔三周,中共中央下發《關於「左派國民黨」及蘇維埃口號問題決議案》等兩個文件,宣佈「八月決議案中關於左派國民黨運動與在其旗幟下執行暴動的一條必須取消」;「現在的任務不僅宣傳蘇維埃的思想,並且在革命鬥爭新的高潮中應成立蘇維埃」;「對於小地主的土地必須全部沒收,實現『耕者有其田』的原則」⒄。然而,中央對有些問題的看法,仍和毛澤東並不一致。

  秋收起義的行動已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緊迫的局勢,不容許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等之間的爭論充分發展下去。

  當時,在湘贛邊界存在著幾支革命的武裝力量:一支是共產黨員盧德銘任團長的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警衛團,因為沒有趕上參加南昌起義而停留在那一帶;一支是平江、瀏陽等地的工農義勇隊或農民自衛軍;還有一支是準備起義的安源路礦的工人武裝。在國民黨當局加緊鎮壓措施的情況下,必須迅速決定行止,不能再延擱了。

  八月下旬,警衛團和平江、瀏陽工農義勇隊負責人,在湘贛邊界的江西修水山口鎮舉行會議,決定合編為一個師:警衛團為第一團,駐修水;瀏陽工農義勇隊為第三團,駐銅鼓;平江工農義勇隊分別補入這兩個團。因為盧德銘已去武漢向中共中央報告工作,由余灑度任師長。此外,安源鐵路煤礦工人糾察隊、礦警隊和安福、蓮花、萍鄉、醴陵、衡山等地的農民自衛軍,可以合編為一個團。這幾支部隊就是毛澤東領導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時的主要力量。

  八月三十日,中共湖南省委在長沙接到安源市委有關湘贛邊界工農武裝情況的報告後召開省委常委會議,討論確定湖南秋收暴動的計劃。會議決定,首先集中力量在條件較好的地區平江、瀏陽、醴陵等縣和安源發起暴動,進攻長沙,並成立以毛澤東為書記的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作為秋收暴動的領導機構。

  會議一結束,毛澤東便在第二天清晨乘火車從長沙前往安源。他走前先送楊開慧回板倉,要她照顧好自己的母親,管好三個孩子,參加一些農民運動。這次分手竟成了他們的最後離別!

  九月初,毛澤東穿著農民服裝趕到安源,在張家灣召開會議,傳達中央八七會議精神和湖南省委的秋收暴動計劃。到會的有瀏陽縣委書記潘心源、安源市委負責人甯迪卿、贛西農民自衛軍總指揮兼安福縣農軍負責人王興亞等。會議討論了軍事和農民暴動的佈置,確定分為三路,從贛西修水、銅鼓和安源三地起義,進擊湘東,會攻長沙;同時佈置了湘贛邊界各縣的農民暴動,以配合軍事行動。在這三路中,以中路為主力軍。那就是駐在銅鼓的瀏陽工農義勇隊,準備會合駐在修水的警衛團,一起向瀏陽進攻,「因為這路軍事勢力較厚,地勢較險,瀏陽又逼近長沙,進可以戰,退可以守」。所以,會議決定毛澤東和瀏陽縣委書記潘心源在會後趕到銅鼓,直接指揮這一路的行動。對安源工作也作了佈置:以安源工人和礦警隊為主力,暴動後進攻萍鄉和醴陵,對長沙取包圍之勢,但決不能放棄萍鄉、安源,「使敵人斷絕我們的退路」⒅。

  九月六日,毛澤東在安源得知留在長沙的湖南省委常委決定的暴動日期:九日開始破壞鐵路,十一日各縣暴動,十五日長沙暴動。他立刻以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的名義,向在銅鼓的第三團下達起義計劃和部署,通知他們將參加起義的部隊名稱統一定為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並要他們立刻將這個決定和行動計劃向在修水的師部和第一團轉達。

  這時,國民黨內兩派間的寧漢對立沒有結束。唐生智的主力當時還在東征前線,湖南的兵力比較薄弱,但他們仍在加緊鎮壓活動。八月中旬,唐生智指令湖南省政府代主席周斕,致電駐防萍鄉的師長胡文鬥,注意防範,並調集其他軍隊準備呼應。九月六日,長沙衛戍司令部截獲長沙市共產黨組織給各支部關於中秋節舉行武裝起義的密令,隨即宣佈:從九月八日起,「特別戒嚴五日,每日晚十時,即斷絕交通,並於中秋日加緊戒嚴,軍警停止放假,日夜滿街,均放步哨,以防暴動。」⒆

  毛澤東在安源作好安排後,身穿白色的褂子和長褲,裝作安源煤礦的採購員,由潘心源陪同趕往銅鼓。不料,走到湖南瀏陽張家坊村,被民團巡邏查房隊抓住,在押送民團總部的途中,機智地脫險。這段經歷,他在三十年代曾向美國記者斯諾談過:

  「當我正在組織軍隊、奔走於漢冶萍礦工和農民武裝之間的時候,我被一些國民黨勾結的民團抓到了。那時候,國民黨的恐怖達到頂點,數以百計的共產黨嫌疑分子被槍斃。那些民團奉命把我押到民團總部去處死。我從一個同志那裡借了幾十塊錢,打算賄賂押送的人釋放我。普通的士兵都是雇傭兵,槍斃我對他們並沒有特別的好處,他們同意釋放我,可是負責的隊長卻不允許。因此我決定設法逃跑。但是,直到離民團總部大約不到二百米的地方,我才找到機會。我一下子掙脫出來,往田野裡跑。」

  「我跑到一個高地,下面是一個水塘,周圍長了很高的草,我在那裡躲到日落。士兵們在追蹤我,還強迫一些農民幫助他們搜尋。有好幾次他們走得很近,有一兩次我幾乎可以用手接觸到他們。儘管有五六次我已放棄任何希望,認為自己一定會再次被抓住,可是不知怎麼的我沒有被他們發現。最後,天近黃昏了,他們放棄了搜尋。我馬上翻山越嶺,徹夜趕路。我沒有穿鞋,腳底擦傷很厲害。路上我遇到一個友善的農民,他給我住處,後來又帶領我到了鄰縣。我身邊有七塊錢,用這錢買了一雙鞋、一把傘和一些食物。當我最後安全到達農民武裝那裡的時候,我的口袋裡只剩下兩個銅板了。」⒇

  他於九月十日到達銅鼓的第三團(那就是原來的瀏陽工農義勇隊)團部,宣佈把部隊改編為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三團,向瀏陽進發。而在這前一天,震動全國的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已按原定日期爆發;湖南省委組織鐵路工人破壞了長沙至岳陽和長沙至株洲的鐵路;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師部在修水率第一團宣佈起義,但沒有來到銅鼓同第三團會合,而是單獨向平江方向推進。戰鬥打響前,去武漢報告工作的盧德銘趕回部隊,就任工農革命軍第一師總指揮。十日深夜,安源工農武裝和礦警隊起義,組成工農革命軍第一師第二團,向萍鄉方向前進。這就形成三路分別向平江、瀏陽、萍鄉推進的態勢。毛澤東興奮地寫下了《西江月·秋收起義》:

  軍叫工農革命, 旗號鐮刀斧頭。

  修銅一帶不停留,便向平瀏直進。

  地主重重壓迫, 農民個個同仇。

  秋收時節暮雲沉,霹靂一聲暴動。(21)

  ⒂瞿秋白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上的發言記錄,1927年9月28日。
  ⒃中共臨時政治局常委會記錄,1927年8月22日。
  ⒄《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3月版,第370、372頁。
  ⒅潘心源:《秋收暴動之始末》,《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8月版,第121頁。
  ⒆漢口《民國日報》,1927年9月13日。
  ⒇《毛澤東一九三六年同斯諾的談話》,人民出版社1979年12月版,第52、53頁。
  (21)這首詞,作者後來作過修改,將其中的「修銅」、「便」、「平瀏」、「沉」,分別改為「匡廬」、「要」、「瀟湘」和「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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