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毛澤東傳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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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政治局「一致」通過開除鄧小平的決定,這難以令人置信。難道軍界元老葉劍英、許世友及其他人會同意嗎?難道鄧小平也投票開除自己嗎?「一致」意味著任何人都不允許公開表明反對毛澤東的意見。

  官方對鄧小平的點名指責「死不改悔」倒是事實。鄧小平沒有全力反擊毛澤東——他正在尋求他以後東山再起的根基——不過,他封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對他的支持者說:「如果他們說你復辟了,就說明你的工作做好了。」

  4月下旬,新西蘭總理馬爾登來到中南海,他遇見的場面令人尷尬。毛澤東幾乎無力移動他放在安樂椅靠背上的頭,費了好大勁他才氣喘吁吁地吐出幾個字。

  「我明白,」馬爾登震驚地說,「他將不久于人世了。」

  有時毛澤東伸出他衰老但光滑的手在便箋上塗寫幾個字。對任何熟悉毛澤東那龍飛鳳舞的筆跡的人來說,這些字都能夠認清。然而,現在這些字的意思往往含糊不清。

  與馬爾登談了10分鐘後,毛澤東在準備上床休息前,在便箋上給華國鋒寫了一句話:「你辦事,我放心。」但這是要華國鋒辦什麼事呢?是下周召開養豬會議?還是保護馬爾登安抵新西蘭?抑或是反鄧小平戰役?或是中國的未來?

  同一晚上,毛澤東又寫了一句話:「照過去方針辦。」一點也不奇怪,毛澤東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是說按過去一般的常規辦,還是按他近期想好的某道諭令辦?

  5月份,新加坡總理李光耀與毛澤東度過了難挨的幾分鐘。

  這次會見與毛澤東上次接見外賓的情況相比,李光耀說:「沒有實質性的交流,他的話莫名其妙,要先由王海容譯成普通話,然後再譯成英語。有時王海容還要記下來,回過頭與毛澤東核對。

  雖然時有爭吵,張玉鳳總是毛澤東的長期助手。她來中南海的那一年之前,毛澤東的侄兒毛遠新是毛的主要政治心腹(毛遠新與江青也很密切)。在毛澤東的庭院衰落過程中,在外交部工作的王海容和唐聞生失去了作為毛澤東與超越中南海的政治勢力的紐帶作用。

  政治局的成員們發現,1975年至1976年他們對任何事都難以達成一致協議,尤其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位神人。所以毛澤東仍在臺上,制定著他的路線,而其他資深的同事們像不負任何責任的聽差守候在他左右。

  一位年輕的外交官在6月份宣佈:「毛主席近來身體很健康,一直忙於工作。黨中央決定不安排(他)會見外國貴賓。過了這麼久,中國官方才最終對毛澤東的健康狀況作出解釋。這一信息很清楚:毛澤東生命垂危。數年來,中國人只能見到他同外賓在一起的照片,再也見不到毛澤東本人的形象,更不要說知道毛澤東的運動神經元病與心臟疾病了。根據近幾周來毛澤東同新西蘭、新加坡、巴基斯坦領導人的費力而又短暫的會見,可知這個決定做得太遲,也很微妙,它肯定不是「我們黨的中央委員」決定的全部內容。

  極左分子似乎也反對這一做法。對上海的激進分子,對江青以及與毛澤東親近的其他人來說,毛澤東是他們的主要支柱。

  政治局剩下來的務實派倒是歡迎這一做法,不過他們的力量太弱,還無力促成這一結果。

  華國鋒無疑是領路人。這位靦腆的新任總理緊跟著毛澤東,他指導作出的這一決定沒有冒毛澤東發怒之險。他不屬極左派,所以他要作最後努力,緊緊依靠毛澤東從而為江青小宗派遮醜。

  毛澤東本人是否也參與其中,或是他本人制定了這一方案呀我們不得而知。

  毛澤東開始受制於他的奉承者,他已病入膏肓,又不存在一個可繼承他的權力而又受到一致擁戴的繼承者。不過,毛澤東不再接見外賓並不意味著他已經辭職。親信、槍桿子、個人效忠及血緣關係開始比憲法或任何規章都更能起作用。

  政治局的各位成員都競相捕捉毛澤東那裡傳出的信息或文件,許多權力都轉入了長期在毛澤東身邊的貼身警衛官汪東興手中。汪東興手下有一支精銳的8341警衛部隊,他還負責中共中央辦公廳的工作。汪東興瞧不起江青,他的警衛部隊在做反對江青的工作。雖然不像「左」派勢力那麼深廣,但鄧小平和他的支持者絕沒有放棄行動。在「左」派這邊,毛澤東的侄兒毛遠新成了聯絡員,鄧小平對毛澤東的任何政治批評及媒體的任何批評他都隨時報告。

  上任後不久的一天,毛遠新來告訴他的伯父,上海一些有影響的人物貼了一張擾亂人心的大字報。

  大字報說,在周恩來的追悼會上,鄧小平對周恩來的評價太高。「那個定論應該改過來。」無論毛遠新告訴毛澤東大字報一事的動機如何,據說毛澤東作了明確果斷的表態:「攻擊周恩來,人民一定會起來反對,周恩來追悼會上的悼詞中的結論不能改。

  幾天後,中國人民手上有了一條新的毛澤東語錄,其模糊性說明一個嚴重問題,即生命垂危的聖人仍在當權,卻又無法管理。

  這條語錄是:「翻案不得人心。」但是,借孔夫子之言所說的話意義何在?它在告訴中國人民——他們當然不知道毛澤東與其侄子的談話——毛澤東的意思是:人民不會支持鄧小平翻「文化大革命」的案。

  這並不是說毛澤東還在同情鄧小平,而是說極左派在利用毛澤東對鄧小平的不滿,或是捏造這種不滿以達到他們自己更大的目的。

  在政治局激烈的爭辯中,毛澤東的名字被搬來搬去,即使毛澤東本人出席會議也是這樣。在一次會議上,張春橋批評道,中國進口全套的工廠設備背離了自力更生的原則。華國鋒壯著膽子說:488「所有這些重大的引進項目,都是經過毛主席批准的。」張春橋嚷道:「你總是拿主席來壓人民。」

  在多次這樣的爭吵過程中,毛澤東明顯地默默坐著(或躺著),時而輕叩著手。那個晚上,他寫下一條重要格言,然後找這方或那方的主要人物到他那裡,以顯示自己傾向於哪一邊。

  毛澤東接著對坐在他臥室的人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早就該死了。」這顯然是一個不準備討論的問題。毛澤東有意要暴露生活中的陰暗面,他盯著這些無言的、善解其意的同事們寬厚地說:「你們中不是有人希望我早點見馬克思嗎?」

  最終華國鋒好不容易開口說:「沒有。」

  毛澤東點破了華國鋒的搪塞:「真的一個都沒有嗎?我不信!」

  死神對1976年的中國沒有絲毫憐憫,似乎清明節的政治地震鬧得不夠,仲夏時節,一場真正驚人的大地震把唐山市連根拔起了,死亡近25萬人,而這時朱德剛逝世不久。

  毛澤東感覺到了唐山地震,其劇烈足以震動了他的床,使人情緒不穩甚至害怕。他的總部不得不轉移到防地震的建築202號,不過仍在中南海內。

  如果這場悲劇沒給他一種預感那才怪呢。鄉土中國歷來迷信自然現象是政治事件的預兆。農民們認為,一場劇烈地震意味著一個朝代及所授予的統治權的結束。毛澤東的思想披上了傳統的外衣,他肯定也聯想到同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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