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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埃德加·斯諾和毛澤東共進晚餐,問毛澤東是否可以拍一部電視片來重現當晚的情景。斯諾說:「有謠言說您病得很重,如果將今晚的情景通過屏幕公之於世,不就證明那些謠言純屬誇大其詞嗎?」毛澤東苦笑了一下,好像是信心不足。事實上,他認為自己不久就要去見上帝了。毛澤東確實看到自己生命將盡並坦然以對。他對來訪的阿爾及利亞客人說:「誰都難免一死,最起碼在中國歷史上沒有先例。」

  從毛澤東和阿爾及利亞客人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他在心中把中國的垮掉和自己的垮掉相提並論。事實上,他已很難把中國的命運和自己的命運分割開來。他已接受作為人的毛澤東將會死去這一事實,但他不能接受中國在他死後偏離毛澤東主義的道路。

  他對幾個軍隊的領導人說:「每個人都應該選好接班人。」

  和鄧小平相反,毛澤東的面部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越發容光煥發,他已是面如滿月,少有皺紋,表情已不那麼豐富,雙眼更加深不可測,髮型則依然如故。

  1964至1965年間,毛澤東與客人交談時護士不離左右。帕金森氏綜合症引起的震顫、僵硬和動作不協調一直困擾著他。然而,他並不十分注意自己的健康狀況。毛澤東嗜煙,抽用弗吉尼亞煙草生產的「中華」牌香煙。與斯諾在一起一個晚上就抽了12支。他很少洗澡——衛士用濕毛巾為他擦身——從不刷牙。

  他同李醫生有一個君子協定:「我發燒時請你,我不發燒時不找你,你也不找我。」

  由於輕視一切專家,毛澤東把自己的醫生看成是清潔女工。

  他曾說:「醫生的話我只聽一半,另一半他要聽我的。」

  現在,毛澤東的多數時光不是在菊香書屋度過的,而是在近處的室內游泳池,那兒有接待室,書房,臥室,這些都為他增添了方便。

  毛澤東還和以前差不多,在豪華的地方過著一種簡樸的生活。他從不將茶葉潑掉或留在茶杯裡,而是用手指夾著將其放進嘴裡,咀嚼過後咽下去。當他在湖南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怎樣處置這些茶葉。他不喜歡在房間裡擺設鮮花或其他裝飾品。他總是吃那幾樣辣味十足的湖南菜。無論是和江青一起吃飯,還是跟外國首腦共進晚餐,美餐之後他都要咕嚕咕嚕地喝湯,還會打著飽隔,且毫不在意。

  毛澤東在60年代的工資是每月430元,只是工廠裡高級技術人員工資的兩倍。毛澤東不喜歡購置貴重物品,不過,他真的需要什麼,黨都會使其滿足。因而不能從字面上來理解他在1964年說的一句牢騷話:「我需要秘書,可是又雇不起。」

  儘管毛澤東的地位看上去已脫離了人世間的任何官職,但人們仍稱他「毛主席」。這與、「周總理」和「林國防部長」的稱謂含義不同。

  確實,紅色中國不知該怎樣加銜於毛澤東,但它知道不能給他加上什麼。毛澤東是一位將軍,但党指揮槍的原則使他不喜歡俗氣的軍銜。他變得越來越像帝王,但又不便公然用這個詞來指稱他與帝王類似的身份。

  因之,「主席」的頭銜便意味著,毛澤東頭頂不乏城市會議嚴肅性的民主桂冠,佔據著在幾千年的中國歷史上歷來由上天指定凡世統治者人選的職位,恰似一位半人半神的被崇敬者不倫不類。

  『主席」一詞的頻繁使用,使劉少奇大為不滿。這位一國首腦說:『他為什麼那麼喜歡被稱作『主席』?『毛主席』、『毛主席』,你聽見誰叫過『列寧主席』?

  毛澤東變得遲鈍起來,遇事主觀。他高聲地對來訪者評頭品足:「都很年輕嘛!」「那麼高啊!」「准有七十多歲了!」

  毛澤東沒有耐心聽來訪者的恭維。1964年,一位桑給巴爾的來訪者對毛澤東說:「請允許我向您表示誠摯的敬意。自踏上中國這塊土地,我就嚮往著與您的會面,我實在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激動之情。」

  毛澤東盯著他,平靜地問道:「你讀過馬克思、列寧的書嗎?」

  過了一會兒,這位非洲客人變得更加客套起來:「您的著作實在是好。」

  毛澤東打斷他的話說:「我寫的東西不多。」

  桑給巴爾客人堅持道:「不,您的著作很多。」

  毛澤東直截了當地說:「好了,我們今天就談到這裡吧!」說了聲「再見」,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毛澤東在寫自己的書信時,末尾大都注有「淩晨四點」「淩晨六點」等字樣,這說明他通宵達旦地伏案工作。和他的很多同事不同,毛澤東喜歡讀書。就是當著來訪者的面,他有時也會翻出一本詩集或一本字典,以用來說明或驗證論點。

  「解剖麻雀」,是毛澤東最樂於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中國的麻雀和外國的麻雀都是如此。」他覺得,研究細小事情有利於解決重大問題。

  毛澤東很少談及政策,而哲學與工作方法是他最願涉及的主題。

  毛澤東不太擅長或者說不喜歡在眾人面前講話。在60年代他索性不講了。和普通人交談的日子已經過去,他越來越把自己陷在一個想像的世界中。

  在家中聚會時,他的話題更是經常涉及自身經歷。他談論自己的早年生活,談論自己的家庭成員,這在中國領導人中不多見。他是要從自己的經驗中總結榜樣叫別人去效仿。

  毛澤東告誡一位年輕的來訪者,當兵半年就夠了。他沒有提及1911年他在長沙也只當了半年兵。他用最欣賞的哲學原則對自己作了尖銳的解剖:「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我自己也可以一分為二。我是一個小學教員,(然而)我又信神。」

  談及他的婚姻時,毛澤東似乎確也一分為二。1962年,他長沙的妻子楊開慧的母親去世了。他給楊家寫了一封信,就像一個女婿履行應盡的職責一樣。他寫道:「葬儀,可以與楊開慧同志我的親愛的夫人同穴。」令人吃驚的是,他於再婚20多年後,竟然講出下面一句話:「我們兩家同是一家,是一家,不分彼此。」

  當談及遙遠的未來時,有人發現他極富挑戰性,有人只覺得離奇。他在1964年的一次會議上自言自語道:「一萬年以後北京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在一次科學會議上,毛澤東引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詩句作為結束語——姮娥不嫁誰留?(這是辛棄疾的詩,意思是「月宮的嫦娥不出嫁是誰把她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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