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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來自老百姓(14)


  我冷靜地想了一下,這次該躲到哪裡?我想起不久前回雙坑生父家,見到大哥風彝和二哥鳳廷,他們告訴我,生父、生母帶著小妹春香已搬到雙坑山頂的李大仙人廟去住廟念經了。這個地方山高路窄、林竹茂密,平時很少人去,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便直奔李大仙人廟去了。

  說起李大仙人廟還有段故事:李大仙人原也是雙坑鄰近一個山村的貧苦農民,少年時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字,因天災人禍,受窮受苦,家裡人先後死去,只剩下他孑然一身。他在悲觀絕望之中,遂信奉佛教,吃齋念佛,以修來世。我生父也是個深受苦難的人,晚年又體弱多病,看我哥哥 已長大成人,也萌修來世之心,吃齋念佛,這樣,便與李大仙人熟識,結為朋友。一九二七年「馬日事變」後,李大仙人見壞人橫行,窮人被殺被關,受苦受屈,感慨自己無力反抗,便於雙坑山頂用柴草堆成一個祭壇,自己坐在壇上燒火自焚,祈求菩薩保佑百姓平安。待村裡人看到火光上山去看時,他已燒焦了。不久,村裡傳說他已成「仙」,還會「顯靈」,便湊錢在他自焚的地方修了一座小廟祀奉起來。他本來也有個名字(我已忘記了),既已成「仙」,老百姓就不能再叫他的名字,尊稱他為「李大仙人」,這座廟也就稱「李大仙人廟」。

  這座廟剛蓋不久,因我生父與李大仙人曾是朋友,鄉親就請他搬到山上,在廟旁給他搭了幾間土坯牆的草屋住,讓他早晚燒香念經,看管這座小廟。

  國民黨高坪區常備隊沒有抓到我,便把我父親和香文叔父抓走。他們抓了人之後,生怕中途被秘密農會搶走,不敢沿著來時山路返回,而捨近求遠,繞道走雙坑山下的大路。上午九點多鐘,我因怕敵人跟蹤追來,正隱蔽在李大仙人廟前的草叢中觀察四周動靜,突然看到山下大路上常備隊押著父親和香文叔父往高坪方向走,兩個年過古稀的老人被繩索捆綁著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心疼如刀絞,但也無能為力,只得含悲忍淚眼巴巴地看著敵人肆虐,心情非常沉重。

  後來聽說,父親和香文叔父被押送到瀏陽縣城,關押在囚禁重罪犯的縣政府大牢裡,遭到刑訊拷打,追問我的去向,兩個老人骨頭很硬,什麼也不說,反動派一無所獲,但也無可奈何。兩個老人被折磨了一年多,後來經過高坪開明紳士李漢平老先生保釋出獄。保釋時,縣大牢還要勒索父親交納什麼車馬費、伙食費、牢房費,真是豈有此理!父親一貧如洗,哪有錢交這些烏七八糟的費呢?家裡東借西湊交了幾塊大洋的車馬費才出了獄。

  我家裡本來就窮困,這一年多時間不僅兩個老人吃盡苦頭,而且整個家庭生活重擔都壓在妻子劉民和母親、福文叔父身上。那時我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清啟四歲,二兒子興啟才一歲多,妻子又要種地、砍柴,又要照顧年幼的兒子,忙裡忙外,實在是太苦了。幸好我們客家人的婦女都是大腳板,從小就參加勞動,不僅會犁耙耕種,還能挑一百多斤的擔子,習慣於吃苦耐勞,才能苦熬過這段淒慘的日子。

  一九二八年三月,國民黨反動派在進行「清黨」之後,「清除」了國民黨內的共產黨員和左派進步人士,糾集起上豪劣紳、地痞流氓,湊合成立了所謂「新」的國民黨縣黨部、區分部和各級政府,加強了反動統治,便繼續搜捕、殺害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白色恐怖又趨嚴重,開展秘密活動已日漸困難。鑒於這種情況,瀏陽縣委通過巡視員通知我轉移到湘贛邊的連雲山區長坑、丙子嶺一帶,開展武裝鬥爭。

  連雲山是湘贛邊幕阜山脈的支脈。這裡山峰連綿,層巒疊嶂;林木蒼籠,茅草叢生,杉樹、松樹、翠竹遮天蔽日,是開展遊擊活動的好地方。早在一九二七年九月毛澤東同志率秋收起義部隊向井岡山進軍之後,十月初,湖南省委為鞏固秋收起義的成果,派夏明翰來到瀏陽北鄉,與潘心源取得聯繫,在北鄉蕉溪正式恢復了瀏陽縣委,指定潘心源為書記,慕容楚強為組織部長,聶永暉為宣傳部長。

  縣委一恢復,立即由夏明翰、潘心源主持在北鄉蒿山吳王廟召開了有八十多人參加的黨、團骨幹分子會議。會議認真貫徹中央「八七會議」精神,決定組織武裝暴動,建立遊擊隊,開展武裝鬥爭。會後,縣委在恢復和發展黨組織的同時,先後建立了郭祝霞、劉智領導的瀏北遊擊隊,屈三畏領導的東山裡遊擊隊,劉少齡、陳碩英領導的例東遊擊隊;此後又建立了我們高坪區遊擊隊和王俊明領導的瀏西遊擊隊。武裝鬥爭的「星星之火」又在瀏陽四鄉點燃了。

  我到長坑時,瀏陽縣委、瀏東特委的王首道等領導同志已經轉移到這裡,領導全縣人民開展反擊國民黨反動派血腥鎮壓的武裝鬥爭。縣委巡視員安排我在丙子嶺下一戶農民家中暫住了兩天,第三天清早,巡視員帶我到丙子嶺半山坳一戶基本群眾家中,張運沂(化名張維)和三個遊擊隊員也先後來到。巡視員宣佈縣委決定成立高坪區(第六區)遊擊隊,由張維任隊長,我(化名李軒)任區武裝委員兼遊擊隊黨代表,遊擊隊就暫住在這戶群眾家中。歷經白色恐怖漫漫長夜的我,倍感掌握槍桿子的重要,現在組織上要我搞武裝,我特別高興。

  遊擊隊長張維(原名張運沂)是張運鴻的胞弟,一九〇七年出生於船倉鄉冷水塘村一個貧苦中醫的家庭,比我小一歲。他從小個性倔強,好勝心強,有人要欺侮他,他總以拳腳自衛,從不向人認輸讓步。他因受武俠故事的影響,不願默默地在山溝裡種地,幻想闖蕩江湖,殺富濟貧。一九二五年小學還沒有畢業便瞞著家庭,投軍到北洋軍閥吳佩孚部下當兵,想學一套軍事本領。

  一九二六年秋,吳佩孚部隊在湖南、湖北等地被北伐軍打敗,他覺悟自己投錯了部隊,便開小差回到家鄉。當時正值農民運動興起,他在長兄張運鴻的教育下,認識了革命道理,毅然投身革命,參加了高坪區工農義勇隊,不久任義勇隊長。「馬日事變」後,瀏陽的反動政府把他們兄弟兩人都列為通緝的「暴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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