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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飛翔在藍天之上,棲息在樹叢之中的鴿子,是不愁午餐的。但人類,以工作換取午餐是天經地義的。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不知已成了多少人耳熟能詳的名言。

  在這種環境下,武俠小說成了那只無憂無慮的「鴿子」,讓很多人入迷,當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吧?

  當然,武俠小說中所體現出來的悠閒並不是那種富貴者的悠閒,而是很平民化的。詩意自然有,無非是蘇東坡式的「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和陶淵明式的「夕露沾我衣」及「雞鳴桑樹棵」等等,所以普羅大眾都享受得起。

  在新派武俠小說中,即使是公子哥兒出身的梁羽生的作品中,也沒有《紅樓夢》裡的那種繁褥羅蘇的富貴生活的消遣描寫。如在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枕翠庵,劉姥姥醉臥怡紅院」,有一段描寫,曾被不少紅學家拿出來作範文的:

  鴛鴦無法,只得命人滿斟了一大杯,劉姥姥兩手捧著喝。賈母、薛姨媽都道:「慢些,不要嗆了。」薛姨媽又命鳳姐兒布個菜。鳳姐笑道:

  「姥姥要吃什麼,說出名兒來,我夾了喂你。」劉姥姥道:「我知道什麼名兒?樣樣都是好的。」賈母笑道:「把茄鯗夾些喂他。」鳳姐兒聽說,依言夾些茄鯗送入劉姥姥口中,因笑道:

  「你們天天吃茄子,也嘗嘗我們這茄子弄得來可口不可口。」劉姥姥笑道:「別哄我了,茄子跑出這個味兒了,我們也不用種糧食,只種茄子了。」眾人笑道:「真是茄子,我們再不哄你。」劉姥姥吒異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這一口細嚼嚼。」鳳姐兒果又夾了些放入他口內,劉姥姥細嚼了半日,笑道:「雖有一點茄子香,只是還不像是茄子,告訴我是什麼法子弄的,我也弄著吃去。」鳳姐幾笑道:「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冷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肉脯子合香菌、新筍、磨菇、五香豆腐乾子、各式乾果子,都切成釘兒,拿雞湯煨幹,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裡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爪子一拌,就是了。

  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說:「我的佛祖!倒得十來隻雞來配他,怪道這個味兒。……」

  多麼複雜,一個小菜,做法就那麼費事,曹雪芹也不嫌累得慌,用了諸多筆墨,細細地形容。

  這也許是絕妙之筆,但用在武俠小說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七劍下天山》寫到了皇宮、相府,由冒浣蓮和三公主的眼中看來,大不了的,也就這麼寥寥幾筆。

  相府的景色是:

  只見林木蔥郁,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于石隙之下,兩邊飛樓插空,皆隱於山坳樹梢之間,景色美麗極了,也幽雅極了!冒浣蓮心中暗道:「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這話說得果是不錯!」

  皇宮的御花園呢,則是:

  偌大的一個園子靜悄悄的,遠處有幾名太監在掃殘花敗葉,御花園雖然是建築華美,氣象萬千,卻掩不了那衰蔽之感……

  以梁羽生的流光溢彩的文字技巧,居然也沒在一些生活細節下功夫,可見武俠小說的傳統,是不專注於客觀的因素的。

  所以,我們在武俠小說裡很少看到家,看到家居生活,看到錢財(指日常用的,大宗財寶是用來爭鬥的,不算在內)。古龍的楚留香還有一條船,淩未風只是住在天山絕頂,飛紅巾也是長居在冰峰的一側。

  這班英雄豪傑,行色匆匆,來去如風,四面出擊,一下於天山,一下子南疆,瀟灑自如,口袋裡可能不名一文,一樣能心想事成。

  「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就是他們最好的寫照。

  誰不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卻又肆行無阻的生活?

  丹經慵讀,道不在書;
  藏教慵覽,道之皮膚。
  至道之要,貴乎清虛,
  何謂清虛?終日如愚。
  有詩慵吟,句外腸枯;
  有琴慵彈,弦外韻孤;
  有酒慵飲,醉外江湖;
  有棋慵弈,意外干戈;
  慵觀溪山,內有畫圖;
  慵對風月,內有蓬壺;
  慵陪世事,內有田廬;
  慵問寒暑,內有神都。
  松枯石爛,我常如如。
  謂之慵庵,不亦可乎?

  這是古代詩人白玉贍,在把他的書齋題名為「慵庵」時所作的,內中極盡稱讚之能事——對悠閒生活。

  據說他的看法,代表了當時許多文人甚至是不慕權勢的士大夫們的理想。

  但是,要享受這種悠閒生活,必須要有一個恬靜的心地和樂天曠達的觀念,以及一個能盡情玩賞大自然的胸懷,方能實現。

  若用這種定義去衡量,那麼武俠小說裡的「悠閒」是我們不深究的悠閒。

  我們看不到家庭,看不到生產,看不到春耕秋收,只看到武俠人物「仗劍江湖行」,忙來忙去甚或瞎忙一氣,便成就斐然,令人不勝心嚮往之。

  但是,如果我們細究「仗劍」才能「江湖行」的含義,我們是否就會明白一些?

  江湖上的生存規律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誰強誰就是霸主,就是大爺;誰弱誰就是奴才,就是龜孫子。所以,誰都想強過別人。

  《七劍下天山》雖然不僅寫了江湖,還寫到了江山,但大致也不離爭霸模式。

  因為人類存在一天,人性的權勢欲的本能追求就會存在一天,大到一國君主,小到一介武林末將,只要有適當環境、適當的條件,他們都會挑起紛爭,以擴張自己的勢力,加強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的利益。

  武俠小說是如此,現實生活也是如此。

  康熙已成了一國之君,且是在很年青的時候。但他總感到他的版圖還不夠大,於是在雪花飛舞,朔風怒吼的時節,拉起軍隊,深入到絕塞窮邊,去打回人藏人。眼見清軍橫越草原,殺害了無數牛羊,帶給草原上的牧民無窮災難,他倒在憧憬著成「一代明君」,以達「國威遠播」。

  吳三桂本是明朝駐遠東鎮的總兵,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後,明朝已危在旦夕,很快就被李自成攻破了。吳三桂孤掌難鳴,被迫答應投降,不料未到北京,就聽到愛妾陳圓圓被李自成麾下第一員大將劉宗敏所奪的消息。大怒之下,又想起自己若投降李自成,一定要屈居劉宗敏、牛金星(李自成的宰相)等人之下,利祿未如己意,奪妾之恨難消。於是翻然變計,竟然勾結清兵入關,把李自成的的軍隊和南明原殘餘政權都消滅了。得回陳圓圓的代價是做了頭號漢奸。

  漢奸做久了,吳三桂又想謀反自救,這時又想起了李自成的餘部,三十三年之後,又再次打起交道來。

  以前是仇敵,現在也許是盟邦。中國古代歷史中的諸候爭霸、列強紛爭,今天再來認識,就不能單按「正」與「邪」來區分了。

  這是朝政之爭,試問抱著爭霸爭權野心的人,如何能過著一種閒情逸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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