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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記得那時正迷梁羽生的小說,同時又看到沙葉新的《告狀》,兩相比較,感觸良深。

  《告狀》寫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楊魯,硬充大人,人小嘴老,到廠裡去告他父親楊慶的狀。通篇的人物語言,妙不可言。

  請看這段對話:

  「你父親?誰?」
  「楊慶。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旁邊的大人聽了這話,全笑開了,再問他:
  「楊魯,你的『慶父』怎麼了?」
  「放寒假了,他不讓我遊戲人間,說是會玩物喪志,硬要我天天背《成語詞典》」。
  「讓你背《成語詞典》?」
  「那麼厚,八百八十九頁,叫人慘不忍睹,我一看見它,就多愁善感了。你要不背,他就入室操戈。你要跑,他就要打斷我的腿,要削足適履。爸爸力氣大,打起我來重於泰山,不像媽媽打我輕如鴻毛。爸爸一個耳光能把我打得犬牙交錯。我只好背,背得我肝腦塗地,滿腦子都是成語。……」

  沙葉新是不是借此小品式的幽默去諷刺某些人不看人物年齡、身份,硬要小孩說沒有能力消化的話?弄得人啼笑皆非。當然,這是小說,你可以認為它是純屬虛構,藝術誇張,但我們看到的許多作品,不總都是用「自己的油漆塗滿所有的縫隙」(托爾斯泰),以至弄得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嗎?

  再看梁羽生的作品,尤其是看見那些寫得似不經意,卻很有趣味的人物,當會覺得在長久的沉悶中有一股新鮮空氣透進來。

  同是喜劇性的人物,不同的人物都有他自己的表達思想感情的方式,獨特的音容笑貌,聲音都不一樣。江南有江南的行為方式、語言特點,他雖然很想忍住不多嘴多舌,但最終還是禍從口出。若是他真是忍得住,或者鄒絳霞真的管住了他,江南也就不是江南了,《雲海玉弓緣》也失去了許多的趣味,可能在開篇都要換一個寫法。但重新換一個開頭,不一定會有現在的生動活潑。

  江南是喜歡說話才做錯事,做錯了事還挺內疚的,總是想辦法去補救,一補救又容易再做錯事。馮琳則是膽子特大,本就把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又愛戲弄別人,把個大魔頭孟神通也耍弄得勃然大怒。

  孟神通道:「好,那我就叫你一聲小姐。大小姐,你剛才那俊巧的身法,我老孟佩服得很,特地向你再請教來啦。」他說話的口吻,既是嘲笑,又是挑戰,而且他兩回報姓名,滿以為對方必定要聳然動容,哪料這中年美婦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孟神道是什麼東西似的,大模大樣的點了點頭,便笑嘻嘻的說道:「你很佩服我嗎?嗯,你想再見識一次,那也容易。你瞧清楚了,就是這個身法。」孟神通凝神應戰,那知這中年美婦身形一晃,倏然間便已飛掠出數丈開外,孟神通叫道:「怎麼,你要逃嗎」,那婦人「咦」了一聲,說道:「怎麼,你不是要見識我的身法嗎?哈,原來你不是這個意思,你是要打架是不是?」孟神通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說道:「不錯,我正是要請教你的高招」。那中年美婦笑道:「你這個人說話真不爽快,我還當你是當真佩服我,要學我這個身法,準備將來逃命之用呢。哼,原來你是繞著彎子說話,你為什麼不乾脆說要找我打架?」孟神通實在是怕她纏夾不清,索性順著她的口氣,直話直說道:「你既明白了,咱們就在這裡打一場如何?」那婦人眉頭一皺道:「不行,我今天還有事情,不想打架。」

  把個孟神通戲侮得夠了,又說不玩這個遊戲了,這就是典型的馮琳作派。整本書裡,也只有馮琳才做得出,隨心所欲,稚態可掬。

  但在梁羽生的作品中,像江南、馮琳這樣的很有喜劇味道的人物並不多,後來的《龍鳳寶釵緣》等作品,他多是用誤會或歪打正著的藝術方式去增加作品的喜劇色彩,如讓女主角女扮男裝,女子與女子成親等等,少有像老頑童、小魚兒那些貫穿到底的人物。

  說到底,梁羽生名士則名士了,但不是遊戲人間的名士。他有才華,也有幽默感,但更有責任感。中國盛行已久的「文以載道」的創作目的,已深入他的骨髓,讓他的「能哭能歌邁俗流」總有一個限度。

  這也是梁羽生的作品總在水平線上,但沒有特別傑出的原因之一,更是比金庸、古龍的作品要沉悶的主要因由。

  【最棘手的誘惑】

  世上最大的騙子是「名」與「利」,古往今來,卻有多少人甘願受騙,甚至付出生命。

  在武俠小說中,最易找到專一的人。

  為了某一個目的,他們可以全力以赴,不屈不撓,不離不棄,一意孤行。

  諸如為了復仇,一個曾經縱橫數省的江湖好漢,可以裝聾扮啞侍奉在仇人身邊,伺機報仇。

  諸如為了秘芨,一群人可以打生打死,血流成河,兄弟殘殺也在所不惜。

  諸如為了財寶,一個人可以忍辱負重或者顛倒黑白,人性淪喪。

  諸如為了愛情,一個女子可以曾經滄海難為水,甚至變成一個走火入魔的女魔頭。

  諸如為了學藝,一個少年可以忍受無涯無際的孤獨。寂寞,在高山絕頂面壁十年。

  至於為了當武林盟主,各路群豪輪番上演打、鬥、殺、戮全武行,更是幾乎所有的武俠小說必不可少的情節構架。

  歷來軍人最欣賞的:「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名言看來是有出處的。

  練武的人,總盼望自己的武功技擊群豪,而且最執著的是要別人心服口服自己是「天下第一」。

  如此一來,後浪推前浪的武俠小說就從不缺故事素材。

  當然,有些武俠小說作者已意識到了這類故事架構的陳舊與氾濫,便用更超越的寫作觀念去處理同樣的題材,如金庸,從儒之俠寫到道之俠,從道之快寫到佛之俠,對名與利的看法已變得相當的淡泊和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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