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羽生傳奇 | 上頁 下頁
二〇


  白石道人介紹自己的女兒何萼華給卓一航,希望能成就一段大好姻緣。「何萼華談吐文雅,態度大方,論本事文才武藝俱都來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總覺得她缺少了些什麼東西似的。是什麼東西呢?卓一航說不出來,也許就是難以描繪的、蘊藏在生命中的一種奇異的光彩吧?這種光彩,卓一航在玉羅刹的身上可以親切的感知,也因而引起激動甚至憎惡,但就算是憎惡吧,那『憎惡』也是強烈吸引人的。」

  後來在大沙漠中遇到何萼華的妹妹,何綠華美麗可愛,純真可人,但卓一航並無絲毫的動心,何況那時玉羅刹已經頭髮變白。

  即使他以為戴上醜陋面具的玉羅刹是真的如此,依然沒有放棄要與玉羅刹一起的願望。

  卓一航的感情高潮是在玉羅刹大鬧武當山以後掀起的。他終於對他的師叔們說:

  「請師叔原諒,另選掌門,弟子去了!」在江山與美人之間,他選擇了美人。或者說,在外在的功名與內在的歡喜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人的不幸在於:從出娘胎開始,社會為我們規定了一切,」為了這一切,我們讀書、勞作,或者去做一切我們並不想做的事。

  但在我們的內心,會有不時的衝動,為一個心愛的女子,為一種「越軌」的行為,為一片沉寂的風景……,只是我們屈服於社會的制約,放棄了那些源自我們靈魂的衝動。

  服從這些衝動,我們得到的是生命的愉悅,失去的卻是社會的認同,或者其他利益的損失。

  人到底是為自己的歡喜而活呢?還是為著社會的期待而活呢?

  卓一航擺脫了痛苦的掙扎。

  因為他明白,如果不能無所顧忌地去愛玉羅刹,他的一生就是沒有真正地活過。

  不管什麼樣的後果,他從山上下來,要去尋找自己的心愛。他可能一無所有,但他這樣做了,他自己就會有充實的滿足。

  「於是他一劍單身,迎曉風,踏殘月,穿過三峽之險,從湖北到了四川,從四川進入陝西,又從陝西來到山西。幾個月的旅程,時序已經從木葉搖落的秋天到雪花飛舞的寒冬了。」

  得知玉羅刹已白了少年頭,並隱遁天山之後,他的想法是:

  「她不見我,我也要見。即使終於不見,住得和她相近一些,我也心安一些。」

  「莫說她白了頭髮,即算雞皮鶴髮,我也絕不變心。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此情不變。皇天后土,可鑒我言。

  便踏上了赴天山之途。

  在天山歷經風霜,終於見到玉羅刹,怎奈這時玉羅刹卻不肯重續舊歡。

  卓一航道:「練姐姐,我找了你兩年多了!」白髮魔女道:「你找她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知道錯啦,而今我已拋了掌門,但願和你一起,地久天長,咱們再也不分離了。」白髮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這個老太婆行將就木,還說什麼地久天長?」

  卓一航又撲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髮魔女又是一閃閃開,仍冷笑道:「你的練姐姐早已死啦,你盡向我嘮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認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樣追隨你,不管你變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變!」白髮魔女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然向卓一航迫視,道:「真的?你瞧清楚沒有?你的練姐姐是這個樣兒嗎?」卓一航幾曾見過這樣神情,不覺打了個寒顫,但瞬息之間,又再鼓起勇氣,伸手去拉白髮魔女,朗聲說道:「練姐姐,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在我眼中,你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啦!」

  人生的悲劇在於不能重複。舊歡一旦成昨日黃花,又豈能在今日重新開放。

  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情境,都只會經歷一次。就像在賭博時,失了一次手,便想:再遇到這種情況我便會如何如何。但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再出現。

  任何一種牌局,都是一刹那的因緣,轉瞬即逝。

  難怪張愛玲會說:「要趕快,要趕快,時代不會等待。」

  然而,卓一航卻必須耐心地等待下去。

  他找到了傳說中能令青春恢復的雪蓮,卻要在六十年後再開花。

  他找到了摯愛著的玉羅刹,卻只能像看著「頭頂上的星星,離自己像是很近又像很遠」。

  這樣的結局最好。

  人生本來就少有圓滿之事,而美麗的東西只能是星星,只能像星星那樣遙不可及,才會永遠美麗。

  在現代商業社會,愛情如同快餐,如同一次性消費的物品,太多的一見鍾情,太多的來去匆匆。

  一個二十一歲的現代女孩說:不知道我曾有過多少戀人。

  卓一航與玉羅刹的相戀,也包括所有武俠小說中的戀情,讀起來恍如童話一般。

  忠貞不移,海枯石爛,此心不變。這樣的情愛是我們嚮往的。

  但世間真有這樣的情愛嗎?

  不變與變化,到底哪一樣更真實,更逼近人性的本質呢?

  怨女望夫,凝成望夫石,成為千古愛的讚歌。

  詩人卻說:與其在崖上站立千年,供人觀看,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這裡涉及到人生觀的落差。

  對於一些人而言,忍耐、壓抑是一種幸福,是一種成就,因為戰勝了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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