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羽生傳奇 | 上頁 下頁


  1.名士風流

  【少年詞人】

  他接受的是古典詩詞的薰陶,他的理想是作一名詞人或學者。

  天邊縹緲奇峰,曾是我舊時家處。拂袖去來,軟塵初踏,蒙城西住。短鋤栽花,長詩佐酒,幾回凝佇。慣裂笛吹雲,高歌散霧,振衣上、千岩樹。

  莫學新聲後主,恐詞仙、笑儂何苦。摘鬥移星,驚沙落月,辟開雲路。蓬島舊遊,員嶠新境,從頭飛渡。且筆瀉西江,文翻北海,喚神龍舞。

  1944年,一位名叫陳文統的廣西少年禁不住內心翻湧的激情,寫下了上面這首《水龍吟》。他那時神往的,是作一名灑脫豪邁的詞人,將天地間的美麗與神秘,凝注於筆端,開創另一片世界。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八年以後,他對於古詩詞的沉迷,「筆瀉西江,文翻北海」,化出的是武俠小說的刀光劍影,俠骨柔腸;他也不會想到,他的原名被人遺忘,他成了梁羽生——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祖。

  意想不到之中其實含有必然性,梁羽生走上「武俠」之路也許並非偶然。他家鄉蒙山的青山綠水賦予他清靈的想像,還有濃郁的詩詞氣氛,賦予了他詩人的氣質與紙上風雲的豪氣。在一個戰爭的年代,在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在激蕩的情懷之中,一個年輕的書生,一個懷抱著古典人文理念的少年書生,夢想著以文字改天換月,也許並不奇怪。

  梁羽生曾說:「清末四大詞人,我們廣西竟占其二哩!」他說的是王半塘(1848—1904)和況蕙風(1859—1925),都是廣西臨桂人。王半塘的詞寫得「氣勢宏闊,籠罩一切」,而況惠風的詞則「寄興淵微,沉思獨往」。

  王與況是梁羽生未曾謀面的前輩詞人。在梁羽生成長的過程中,還有更多直接影響了他的詞人,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他的外祖父。他的外祖父名叫劉瑞球,字劍笙,是前清的舉人。劉年輕時留學日本,學習軍事,回國後當過軍官。辛亥革命後,心灰意懶,歸隱家鄉,過著傳統的名士生活,下棋填詞,吟風弄月,據說與況惠風曾有過交往。劉瑞球留有一冊《眉隱集》,算得上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詞人。

  在這樣的環境中,梁羽生小小年紀,就有了相當的古典詩詞根底。九歲那年,家中來了一位姓范的客人,出了一句上聯考梁羽生:「老婆吹火筒」,沒想到梁羽生脫口而出:「童子放風箏」。可見,梁羽生平時背誦了許多詩句,爛熟於心,才能巧思綿綿。

  梁羽生的少年時代正好是抗日戰爭期間,但由於廣西處於南國邊際,戰火並沒波及。梁羽生過得仍是富裕書香之家的公子哥兒生活,整日沉迷於尋章摘句,小小年紀,已儼然一副名士派頭。據說他的詩詞傳遍了當時幾個縣,兼有「寶扇求詩,香中索字」之類的故事。

  梁羽生不僅沒有飽受戰亂之苦,相反,對於他個人而言,因禍得福。因為當時一批文化人逃難至他的家鄉,使他得以在學業上受到更高的薰陶。

  那批文化人中,有著名的學者簡又文教授,還有後來成為一代學術巨匠的饒宗頤。梁羽生按中國傳統的拜師儀式,拜簡又文為師。簡又文教他文史,簡夫人則教他英文。在偏遠的荒山野嶺,梁羽生通過簡又文等人,呼吸著中國文化和現代文明的芬芳。

  簡又文那時住在農家的牛房,畫家葉因泉畫了幅《牛矢山房課子圖》。饒宗頤提了詩:「虎尾何堪青草瘴,牛矢竟似黃金台。原地高天存正氣,百診千劫思人材。」

  就在這簡陋的牛房中,年青的梁羽生與一班學者高談闊論,上下千年,縱橫萬里。他的學養,他的家國之恨,也許正是在這裡逐漸形成。他當時的一首《水龍吟》詞頗能折射他的心請:

  洞庭湖畔斜陽,而今空照銷魂土。潸然北望,三湘風月,亂雲寒樹。屈子猶狂,賈誼何在?揾新亭淚。悵殘山剩水,亂蟬高抑,淒咽斷,蕭湘浦。

  又是甲申五度,聽聲聲、病猿啼苦,滿地胡塵,誰為可法?橫江擊鼓。覓遍桃源,惟有蒙城,烽煙猶阻。問甚日東風,解凍吹寒,催他冬暮。

  年輕的心靈,已洋溢著家國興亡的感慨。

  梁羽生從小受到的都是傳統的教育,再加上他個人生活經歷的平穩,使他日後的創作有平實的一面,卻缺乏鮮活的靈氣。一些觀念、教條,成了一種束縛,使他不能放開心胸去寫作。

  1945年日本投降。梁羽生決定離開家鄉,去廣州嶺南大學學習,便與簡又文夫婦同行。途中染上痢疾,幸得簡夫人藏有兩顆美國「近仙」藥丸,才救回一命。

  十九歲的梁羽生面對新的未來,百感交集,在輪船出珠江口時,賦詞一闕:

  木蘭花慢
  乙酉秋,餘隨馭繁師(按:簡又文)自桂返粵,舟中賦此。

  謝西江萬頃,瀉珠海,送歸船。盡洗滌風沙,沖殘塵跡,愁鬱都捐。離亂貫聞鼙鼓,聽潮聲,猶似警頻傳。八載滄桑歷劫,浪花淘盡華年。

  波心月影蕩江圓,照澈舊山川。問洪楊故跡,至今遺幾,不付秋煙?百年難得逢知己,進荒山治學發幽潛。吩咐輕舟且慢,待君遙望金田。

  在對故鄉的依依不捨,以及對戰亂的回憶之中,梁羽生在南粵開始了他人生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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