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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在那些充滿軍國主義侵略思想的學生們看來,中國是弱國,中國人是低能兒,分數在60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本領了。這對於當時身為弱國國民的魯迅無疑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刺激。

  不久,當魯迅在這學校裡求學的第二年,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這件事使魯迅的思想引起了非常強烈的震撼,也從此改變了他一生的道路。如魯迅自己所說的,他深深地感覺到學醫並非一件最緊要的事。他認為,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在當時,他認為第一主要的,是在改變人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文藝。於是他想到要提倡文藝運動了。

  事情是這樣的:在這一學年,學校添教了細菌學。

  教這一門課程,細菌的形狀全是用電影來顯示的,一段落已完,但還沒有到下課的時間,便放映幾段時事的片子。這時日俄戰爭剛剛結束,所映的大都是日本軍國主義者宣傳戰勝俄國的情形。恰巧,在一部影片裡,卻有中國人夾雜在裡邊;據解說是:一個中國人給沙皇軍隊做偵探,被日軍捕獲,要抓去槍斃了,但圍著看的卻是一群中國人。這當然是污辱!這時,在講堂裡只有他一個人是中國人。「萬歲!」除了魯迅之外,所有的人們都拍掌歡呼起來。這種歡呼,是每看完一部片子都有的,但這時,在魯迅聽來,這呼聲卻特別刺耳。這以後,好幾天,他都不能平靜下來,不想吃飯,也不想睡覺,心中十分苦悶,真是茫然若有所失。有時他一個人跑到深山裡放聲唱歌,發洩心頭的苦悶。有時一個人躺在草地上,苦苦地思索著:為什麼一樣是茁壯的體格,卻顯出麻木的神情?!圍觀著自己的同胞被殺,而竟無動於衷?!這一個刺激是極為深刻的。在後來,魯迅曾多次把從這次得來的印象,作了某些藝術加工,寫入自己的作品中。在小說《示眾》裡,有類似這樣的場面,在《藥》裡有類似這樣的場面,在《阿Q正傳》裡,也有類似這樣的場面。自然,上述的一些場面和這裡所提到的事實是完全不同的;魯迅在創作上述幾篇小說時,對於他的最初所獲得的印象都作了一些改動,但是,他在刻劃那些觀眾的麻木的神情時,在精神上卻是有其相似之處的。

  就在這一年的春假,當魯迅從仙台回東京時,他就和他的朋友們商量要棄醫從文的事。

  「我要退學了。」魯迅對許壽裳說。

  「為什麼?」許壽裳有點懷疑,「你不是學得正有興趣麼?為什麼要中斷?」

  「是的,」魯迅說,「我決計要學文藝了。中國的呆子,壞呆子,豈是醫學所能治療的麼?」

  到了第二年的終結,魯迅終於去見藤野先生,告訴他說自己不想學醫了,並且想離開仙台。藤野有些悲哀,似乎想說話,但沒有說出來。

  「我想去學生物學,先生教給我的學問,也還是有用的。」魯迅看到藤野先生有些淒然,便說了一句安慰他的話。

  「為醫學而教的解剖學之類,怕於生物學沒有什麼大幫助。」藤野先生歎息說。

  魯迅離開仙台的前幾天,藤野先生又把他找到家裡去,交給他一張相片,在這相片後面,寫著兩個字:「惜別。」

  對於這一位正直的善良的、誠心誠意把自己的科學知識傳授給中國學生的藤野先生,魯迅一直都懷著深厚的敬意。

  1906年的夏天,魯迅從仙台又回到了東京,從此開始了他的革命文學活動。

  魯迅從仙台回到東京,在東京的本鄉區湯島二丁目的一個叫「伏見館」的公寓裡,租屋住下。住了約半年多,他又搬到附近的東竹間的一家人家裡去住,後又遷居到一家叫做「中越館」的客店,在那裡,一直住到1908年四月,又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從當時的國內條件來看,開展革命文學活動是十分困難的。反動腐敗的清政府的專制統治,使得人民完全生活在無權的狀態下。落後的經濟和文化迫使一些進步的革命的文學活動不得不在國外進行。而日本也就成為許多革命者站腳的地方,而當時的東京則成為他們的政治、文化中心。

  在東京,魯迅過了一段平靜而無拘無束的生活。

  早晨起得不早,洗漱之後,吃點心,看報紙,到了中午吃午飯。飯後,就有朋友來談天,來他的寓所最熟的朋友是當時光復會的一些會員,其中包括副會長陶煥卿(成章)。陶是當時一個和下層群眾保持密切聯繫的革命家,他經常穿一雙草鞋,腰間勒條草繩,往來於浙東一帶的農村裡,一天跑八九十裡,在會黨中間進行秘密的反清活動。如果沒有朋友來,魯迅就去附近的書店走走,看是否有合適的書要買。夜裡他才開始學習工作。他喜歡在煤油燈下看書,沒有人知道他會看到什麼時候。經常是其他同住的人們都睡熟了,他還沒有睡。

  1907年,清政府的封建統治秩序已經不穩,雖採取各種高壓手段,但革命危機四伏,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這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在東洋的一家日文報紙刊登了一則從中國拍來的電報,報道清政府的安徽巡撫恩銘被JoShikiRin刺殺了,刺客被當場捕獲。這個震驚國內外的消息立刻在留學生中間傳開了。而這「JoShikiRin」便是當時正做安徽候補道的革命党人徐錫麟。不久,與徐錫麟有著密切關係的女革命黨人秋瑾在紹興被殺,徐錫麟的兩個學生陳佰平和馬宗漢被殺的消息紛紛傳來。並傳說恩銘的親兵將徐錫麟的心肝挖出炒食乾淨。由於憤怒,東京的留學生秘密開會,籌集了一些川資,派人回國去接徐錫麟的家屬。

  浙江省的留日學生還在東京開了同鄉會,追悼革命烈士,並打電報到北京,痛斥清政府的慘無人道。魯迅也積極參加了追悼會。而魯迅則主張不是暗殺的手段,而是改造這沉默的國民的靈魂的、持久的、韌性的戰鬥,是用文藝來燃燒起這沉默的國民精神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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