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魯迅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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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書屋裡的功課,一開始是讀《百家姓》,再讀《神童詩》,而後才是《四書》和《五經》。年紀較大的學生,正課讀好了之後,還要讀《唐詩三百首》。 魯迅來到這裡以前,在自家的台門裡已經讀過了幾年書,因此不必從頭開始讀,在這裡,他從讀《詩經》開始。每天早晨,他穿著一件洗得十分乾淨的竹布長衫,背著藍布書包,衣襟的鈕扣上吊著一把開書桌抽斗的鑰匙,走進書房裡來,側著身子把書桌抽斗打開,然後就開始背書。背完書後,再「上」書;「上」到的地方,先生用銀銖筆給號上一個日期。這之後是讀書,約摸中午時分,還要寫一張大字,字寫好了就擺在先生的桌上,如果有什麼差錯,先生就會用紅筆加以更正,寫得好的呢,則圈上幾個紅圈兒。寫好了字,就回家吃午飯。下午仍是讀書,傍晚對課,對過課,一天的功課也就完結了。 讀書的時候是非常熱鬧的,每個學生都放開喉嚨大聲朗讀,弄得沸沸揚揚。有念「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的」,有念「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上九潛龍勿用」的,壽老先生自己也念書,有時候,學生們的聲音低下去了,書屋顯得很安靜的時候,他仍在高聲朗讀著:「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乾杯未醉呵」,讀到這裡,他還伴之以搖頭晃腦,非常入神。 他的專心致志,給在座的徒兒們提供了遊戲的看閒書的機會。有些孩子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魯迅則拿出《西遊記》等「閒書」,伏在桌上偷偷地看。 為防別人攪亂,魯迅在自己的桌上寫下「君子自重」四個字,別的孩子也就不去打擾他,以做一回知道自重的君子。此外,魯迅還會乘機描畫兒,他用一種薄而透明的荊川紙蒙在小說的繡像上,把銅墨盒放在抽斗裡,用筆蘸著墨汁,像習字時影寫一樣,一筆一筆地描。描的畫兒隨讀的書變得越來越多,竟描了厚厚的一大本。有的同學很佩服也很欣賞魯迅的畫技,拿來紙請他畫,甚至帶回家,用金紙鑲上邊,掛在牆壁上天天觀看。不過,無論是看「閒書」,還是描畫兒,要是被先生發現了,便被斥為不務正業,魯迅是受過先生的責駡的。 完全自由的時間當然是放學以後了。做完功課,魯迅才吃飯。飯後,他揩乾淨四仙桌,而後搬出畫譜,一張一張地翻看,看完之後就動手描。在翻閱的時候,魯迅很是仔細,手指上是沒有一點墨蹟或其他髒物的,弟弟們可以同他一起看,但不允許伸手在畫冊上亂摸。 如果有誰有摸一摸的念頭,或是用手指頭點一點,他是要加以阻止的,惟恐弄髒了那些潔白的書頁。看完之後,他把書有秩序地擺進一個皮箱裡,而書與書之間還要插些樟腦,以防蛀蟲對書的侵蝕。 魯迅比較熱心的工作之一還有搜集畫譜,許多畫譜都是他用壓歲錢買來的。如《爾雅音圖》、《毛詩品物圖考》和《點石齋叢畫》、《詩畫舫》這些畫譜的裝訂都較糙,所以買回家後,魯迅都會用絹線認真地裝訂一遍,有時還會裝上栗殼紙的封面。也有人送給他一些畫譜,有一位長輩就贈給他一本《二十四孝圖》,他開始非常高興,等到聽人講解了全部故事之後,就有些反感了,特別是對「老萊娛親」和「郭巨埋兒」兩圖,感到非常不快。如對「老萊娛親」一事,認為這位70歲的老萊頭假裝跌倒地上、逗人發笑,十分的矯揉造作,不近人情。可見魯迅當時對圖畫已有初步的鑒別能力和批評眼光,而且重真實性了。他喜歡那些生動有趣的年畫,一張是長嘴大耳的「八戒招親」,一張是滿紙新郎、新娘、儐相、客人都尖腮細腿,穿紅著綠的「老鼠成親」。他把這兩張貼在床前,有時竟然樂不可支而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在課外,魯迅還有一件重要的工作是抄書,他抄的是他所喜歡的與花木蟲鳥相關的讀物。從抄書引出來的另一件事情是種花,幼年的魯迅幾乎可以稱為一個知識淵博的小小植物學家。他通過努力認真地看書,懂得了某些花草的栽培方法,而且還孜孜不倦地對花草進行了分類和定名。每每得到一種新花草,他就會參考《花鏡》之類的書,進行一番查考,而後在花盆裡插上一根竹簽,寫明這種植物的名稱。他種的花有雞冠花、萬年青、映山紅、梔子花、蝴蝶花、月季花每年還要進行收籽的工作,用紙包成方包,寫上名稱,好好地收放起來,以備日後再種。為此,他要參閱更多的書,他就更加忙於抄書,日積月累,小魯迅看過和抄過的書也已為數不少了。 在三味書屋讀書的那個年齡段,魯迅還跟隨母親到鄉下外婆家小住。魯迅的外婆家,是在紹興鄉下,叫安橋村。這個村莊離海不遠,極為偏僻。有條小河從村中流淌而過,把全村分為南北兩半。當時全村大約有三十戶人家,大半姓魯,靠種田和打魚為生的占多數,有很少一部分人經營副業——做酒,並開一家很小的商店。魯迅是在春天掃墓後,隨母親前去的。 就是在這裡,魯迅見識了許多更新鮮的風景和玩法兒,看到聽到了「社戲」。很幸運,魯迅能有這樣新奇廣闊的天地。 因為魯迅從城裡來,算是遠客和貴客,所以村裡有很多小朋友得到父母允許,減少了日常勞作的份量,盡情地陪著迅哥兒玩耍。玩的方式很有趣,比如掘蚯蚓伏河邊釣蝦呀,或是一同去放牛呀,而最大的樂事卻是看社戲了。有一回,他們去鄰村趙莊看戲,魯迅日後是這樣回憶的:「一出門,便望見月下的平橋內泊著一隻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雙喜拔前篙,阿發拔後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艙中,較大的聚在船尾。 待到母親出來吩咐『要小心』的時候,我們已經點開船,在橋石上一磕,退後幾尺,即又上前出了橋。於是架起兩支櫓,兩人一枝,一裡一換,有說笑的,有嚷的,夾著潺潺的船頭激水的聲音,在左右都是碧綠的豆麥田地的河流中,飛一般徑向趙莊前進了。 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裡。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背似的,都遠遠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他們換了四回手,漸望見依稀的趙莊,而且似乎聽到歌吹了,還有幾點火,料想便是戲臺,但或者也許是漁火。 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漁火;正是對船頭的一叢松林,過了那林,船便彎進了叉港,於是趙莊就真在眼前了。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莊外臨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戲臺,模糊在遠外的月夜中,和空間幾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畫上見過的仙境,就在這裡出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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