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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閉門著書(1)


  這時,山東的地面上還是由所謂的「韓青天」韓複渠管著。濟南的火車站依然還是那樣亂亂哄哄,「趕車的」還是那付狡猾的豪人嘴臉,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悠悠地走著,有時常常要打幾個失。老舍並本那麼待見濟南,尤其討厭濟南的伏天,可新婚後只半個月功夫,他便匆匆離開了北平,偕夫人回到了齊魯大學校園內的「家」中。

  這裡到底是自己的家,一個屬￿自己的小窩。如今有了夫人,這裡再也不是光棍漢的寓所,而是一個真正居家過日子的人家了。

  從此,老舍便要用十分的勁兒去教書,用十足的勁兒去寫作,而絜青因是北平師大畢業,也在齊魯大學附中,找到一個教書的位置。這個安靜的小家,倒要常常託付給從北平帶出來的男傭人老田掌管了。

  老舍開始埋頭繼續寫他的《大明湖》。

  每日清晨六點鐘,他便起身洗嗽完畢坐到了桌前,點燃了每天的第一枝香煙,漸漸地他的腦子開始進入情況了……於是,「看見」了大明湖畔兩代婦女同樣悲慘的命運——肉體和金錢,情欲和愛情。老舍決計不把幽默使在

  《大明湖》裡了,他要使人們從中「領略著國破家亡的滋味。」

  濟南的伏天,從早起握筆,便會有川流不息的汗珠,待寫到九點鐘停下筆采,老舍寬大汗淋淋了。

  拉洋車的,做苦力的,為了奔肚裡這口食,天再熱、汗再多,每日仍要拼了命去做,而寫家流大汗時,也要堅持做下去,同是勞作,不過寫家要瀟灑一些,一杯香片,一盒香煙,為了寫家的這點「嗜好」,多少人壓根就不承認寫家的「寫」也算是勞動,明明是享清福哩!

  老舍住下手時,已有了三張爬滿字的稿紙了。這時那只黃自花的小貓便會自動尋了來,偎在主人的懷裡,或者索興就在主人腳旁翻滾跳躍,於是,老舍便起身帶了貓開始「巡視」自己的「領地」——那房前屋後的花花草草。

  這些花啊草啊,似乎也通了靈性,每每到了這該澆水的時候,便習慣地縮短了「頸」,非等水自上而下地淋下來之後,才討好地把「頸」伸直了。無論是花花草草,小貓、小狗,這都算得是老舍的一種情趣。就跟小時候玩過鴿子、抖過空竹一樣,多喒一沾上,便會喜孜孜的。

  有句老話,說是:玩物喪志。不過,老舍對自己心愛的玩物卻是極有節制的,決不會誤了大事。

  澆完了花,繞個彎兒,老舍重又坐在桌前。這是他的寫信時間了。從打北京結婚回來,每日必給絜青的信免了。但給朋友的信卻不能少一封。他是那種重情義,講義氣,講面子,一付古道熱腸的漢子。對朋友的事,必定有求必應,從不嫌煩。

  寫過信之後,便是他的讀書時間了。這時他經常翻閱的便是歐·亨利的短篇小說。那《警察與讚美詩》,《紅酋長的贖金》,《麥琪的禮物》等名篇,常使他讚不絕口。

  讀過一陣書,便到了吃午飯時間,不過老舍把它叫做「聞」中飯。因為天氣太熱,只消聞一下便飽了,代替了吃。午飯時間後,在弄講義之前,老舍總要睡上一會兒,時間長短不拘,為的是把上午小說中的情節和講義中的內容隔開,以免混淆。直到又是晚飯時間了,用過飯便要去百步走,然後沖個澡,在庭院中坐上一陣兒,等到「心靜自然涼」時,納頭便睡去了。

  每日如此,老舍極有規律地生活著,度過了一個暑假。新學期開始時,他的《大明湖》已經完稿。他先拿給同事張西山看,後文寄給了《小說月報》。鄭振鐸回信說,《小坡的生日》才登完不久,《大明湖》可以等一等,明年再登吧。

  老舍暫時把寫家的事丟在一旁,開始埋頭教書了。

  就在這一年———九三一年,中華民國在名義上剛剛統一。人們指望著戰禍絕盡,國泰民安。可九月十八日,日本人炮轟瀋陽城外北大營,東北軍奉命採取不抵抗政策,稀裡嘩啦全撤進了關內,白白把東三省的大好河山拱手送給了日本人。國人皆罵:可恥,民心沸騰,到處是流亡的東北人,他們高呼著:「打回老家去」!

  可蔣介石不顧這奇恥大辱,無視百姓的疾呼,一門心思撲在剿滅共產黨上。

  山東是土皇上韓複渠的天下,韓大帥不管你是日本人,還是老蔣,只要你不插手我山東的事,便都客客氣氣,反之,你要往我的地盤裡裹,老子就要給你點厲害看看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不管你是名義上的主子也好,東洋鬼子也罷,誰也奈何不了韓大帥。

  韓複渠主政山東,戰事竟比別的省份少了許多。

  齊魯大學風平浪靜,老舍在此受惠不淺。他仍是一邊教書,一邊寫作。不過他也時時注意著文藝界的動態。

  這時上海最熱鬧,這裡有高舉戰鬥大旗的魯迅,有不少站在「左聯」旗下的優秀文人,也有興盛一時的普羅文學。

  老舍為了回答學生,也開始注意普羅文學了。他說:「普羅文學的鼓吹是今日文藝的一大思潮,但是它的理論好壞,因為是發現在今日,很難以公平的判斷,所以這裡不便講它。我們現在己覺到一些新的風向,我們應當注意,這個風到底能把文藝吹到何處去,我們還無從預告。」

  對於普羅文學,老舍心裡存了幾分「擔擾」,不過,他是不會把自己歸入哪一類文學思潮去的。

  在文學創作上,他主張:我便是我。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人向上海進攻了。帝國主義的戰火讓老舍蒙受了一場災難。

  他辛苦寫就的《大明湖》手稿,因還沒有付排,擱在了商務印書館的櫃子裡。不想,侵略者的炮彈偏偏砸在了商務印書館的房頂上,老舍的一片心血——《大明湖》的手稿被炮火毀於一旦。老舍寫稿又從不留底稿,好好一部《大明湖》便永遠沒有了見天日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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