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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暮年風情(8)


  梁實秋的精神面貌大大地有了改觀。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年輕多了。往日,他一直穿的是中式衣裝,偶而穿穿西服,樣式也很呆板單調。而現在,韓菁清給他買來許多花花綠綠的襯衫,一心要把自己的如意郎君打扮得更漂亮、更有朝氣些。他呢?一點也不覺得彆扭,立即高高興興地加以響應。換上新裝還挺得意他說:「我還沒有彎腰駝背,為什麼不趁『年輕』時穿穿花衣裳呢?」

  自從與韓菁清相識相戀,梁實秋就恢復了年輕時喜歡唱歌的習慣。婚前,他愛唱的是依《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曲譜、由他自己作詞的《我的家在臺北忠孝東路》。婚後,他又高聲唱起了當年以韓菁清為編劇的《我的愛人就是你》的主題歌:

  你遇見我,我遇見你,我倆相逢象傳奇。
  你靠近我,我靠近你,我倆彼此不分離。
  遠山在含笑,綠水多情意,
  讓我們永遠陶醉在愛河裡,
  我心兒中我意兒裡我的愛人就是你。
  枝頭小鳥雙飛雙棲,不及現在我和你。
  好花盛放並蒂連理,不能比美我和你。
  春來為我們,良辰莫拋棄,
  心心兒相印情話綿綿,
  我心兒中我意兒裡我的愛人就是你。

  每當唱起這首歌,他就止不住心潮激蕩,說自己與韓菁清三生有緣,連當年的這首歌好象都是為了今天的他而寫:「昔日韓蛾之歌繞梁三日,今日韓菁清之歌繞梁卅年。」還說:「南宋的時候,名將韓世忠娶女將梁紅玉為妻,夫妻恩愛,人所皆知。可見韓、梁兩家早就相親相愛。我們繼承了韓世忠、梁紅玉的好傳統!」

  對他的「前生有緣」說,韓菁清也深表贊同。還在少女時代,她就寫過一篇叫做《秋戀》的散文小品,其中反復詠歎道:

  「我對秋的愛好卻較春的成份為重,秋的蕭瑟,正好迎合我的個性,秋零落,正是我此生的反映。『春去秋來冬又至,應知此世盡秋天』,我的身世,仿佛美麗的秋雲,我生在重九的秋天裡,我幸福的戀歌,也產生在秋天中,我有秋戀,我應戀秋。」沒想到,幾十年後她與梁實秋遇合到了一起,那句「我有秋戀,我應戀秋」仿佛一語成讖,至今完全應驗,這使她不免暗暗驚異,用了富有暗示性的語言說:「你欣賞我寫的那篇散文《秋戀》,即可證明我在秋高氣爽時的情緒較好。……我愛月到中秋分外明,我愛重九登高一呼,讓精神舒暢……」另外她在當歌星時有一個保留節目《傳奇的戀愛》,歌詞中有:「是誰讓我們兩人忽然在一起?兩人本來就是兩個天地。是巧遇還是安排?事到如今我已記不起。樹上小鳥歌唱,風吹櫻花香,櫻花香。」如今回想起來,同樣叫她覺得不可思議,「仿佛是她專為梁實秋寫的。」在家裡,梁實秋還把夫妻深情畫進他獨特別致的《清秋戲墨》。——這是由一幅幅清新高稚的美術小品組成的畫集。

  韓菁清愛食海鮮,他畫了一幅魚蝦圖,還題上一首小詩:小娃小娃,愛吃魚蝦,看了此圖,得無饞煞?

  韓菁清愛花,而且欣賞品位極高。一次,她送他一盆石斛蘭,他摩娑觀賞,喜不自勝,忽一日靈感大啟,當即畫了一幅石斛蘭,興未已,復於其上題詩兩首:小娃貽我石斛蘭,孤挺一枝花簇團。可笑高樓高百尺,何如秀色腐儒餐。斜蘭已謝菊花開,何日嬌娃海外來?寄語愛花成癡者,細芽已上一枝梅。落款是「秋翁」。

  此外,他還畫曇花、畫臘梅、畫水仙、畫青菜、蘿蔔、香菇……在這些畫上,他傾注了對妻子的熾熱的愛心:「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同時,也表現出了他對生活意蘊的獨特領悟。

  梁實秋與韓菁清婚後的美滿生活,使一些準備看熱鬧的人感到沮喪,同時,也讓許多好心人感到極大的欣慰。胡宗南的女兒胡小美在一篇文章裡用詩一般的語言詠歎說:「梁實秋與韓菁清結婚近兩年了。他們的婚姻生活就象一條淵遠流長的小溪,任憑多少顆頑皮的小石子,最多也只能激起一些泡沫,一陣漣漪,隨著緩緩流過,卻似乎是永無止境的水波,消失得無蹤無影。」胡小美有一次親自登門採訪,所記錄下的一個真實鏡頭更是饒有趣味的:

  中山北路的車子在下班時間特別擁擠,我到的時候已經略略超過了約定的時間。……猛一抬頭,正好看見韓菁清攙扶著梁實秋從小巷口進來。那幅情景使我後悔自己沒有帶照相機。梁先生穿著一件帶著帽子的藍色風衣,低著頭面帶微笑地聽著韓菁清在他耳邊輕聲慢語,那幅滿足的神情使人覺得世界上除了他和耳邊的人兒,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再能夠引起他的關心,甚至多看一眼的欲望了。韓菁清穿著厚厚的大衣,甜甜的笑容使她看起來象個小女孩,她的手緊緊地攙在梁實秋的臂彎裡,臉上蕩漾著只有生活在愛和安全感裡的幸福女人才會有的安定和滿足的神采……

  五、情詩和詩情

  梁實秋在清華學生時代,寫出過幾十首才情橫溢的詩篇,結集為《荷花池畔》。——那是他青春生命與熱血的結晶。詩集雖未出版問世,但知情的友人仍是把他當作一流優秀抒情詩人看待的。後來的大半生中,他雖然偶有遣懷之作,但多半屬舊體詩,象年輕時分的那種蓬勃飛揚的新詩創作是再也不見了。

  然而,在他到了「古稀」之年後,由於同韓菁清那絢爛多姿的婚戀生活的刺激,他的詩情又象激流般地噴湧而出了。在短短的幾年間,他又寫出了差不多可以編為一個集子的新、舊體情詩。這在文學史上,恐怕也算得上是個奇特現象了。

  說奇特,是說在古詩人和外國詩人中,在垂暮之年寫出些一般的情詩者或許還有可能,而象他那樣仍然以年輕人火熱的心腸寫出火熱的愛情詩章者實在少見。

  1974年的11月27日,是梁實秋與韓菁清萍水相逢的第一天。第二天,梁實秋邀請韓菁清在臺北林森阿羅哈餐廳晚餐,事情剛過,他隨後就大膽地寫出了一首《第一次晚餐》,表白自己對剛剛相識一天的「韓小姐」的一見鍾情。詩句熱辣、明朗、坦誠,毫無扭怩作態之處:

  好熱鬧,車水馬龍,
  好明亮,萬道霓虹,
  我們倆,攜手同行鬧市中。
  漫相對,酒綠燈紅,
  最難忘,你的笑容。
  低頭看,金魚游泳,
  攪碎了,只只倒影。
  偷眼看,脈脈傳情,
  驀傳來,輕快歌聲。
  這情景,永在心中。
  這情景,永在心中。

  就詩論詩,這首《第一次晚餐》算不得言情佳作,但可驚奇的是由詩句傳遞出的詩人的心情。那種如癡如醉的情態,誰會相信是一個七旬老人在「戴著助聽器談戀愛」,從各方面看,倒更像是一個天真未鑿的中學生陷入初戀時的驚喜、歡欣和激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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