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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再到美國(3)


  二、兩到西雅圖

  粱實秋夫婦退休後的日子過得悠遊自得,他們盡情地享受著人生中這難得的愉快和輕鬆。不過時間長了,雖不至於膩歪乏味,但在梁實秋看來,若能在此基礎上增加點刺激,情況就會更好一些了大約是1968年春季的一天,梁實秋重讀了一篇外國人寫的小說,題目叫《遲些聊勝於無》,大意略謂一對夫婦年輕時結婚沒條件做「蜜月旅行」,直到年老退休後領到一筆退休金,才實現夙願,補做了一次蜜月旅行。作者的手腕不錯,把這一事件描畫刻繪得饒有深致,非常動人,梁實秋年輕時讀過這篇小說,當時沒留下什麼印象,如今時移境遷,重讀之際,心情分外激動,覺得這篇小說竟像是為自己而作一樣。他立即急不可耐地向妻子提議:去美國遊歷,探視女兒文薔一家,並借此補償自己「當初結婚後沒有能享受的蜜月旅行」。開頭,程季淑不以為意,認為徒費精力金錢,沒什麼實際意義,說什麼也不願去。直到梁實秋急得拿起那篇小說,大聲給她讀其中的一句話:「什麼,一個新娘子拒絕和她的丈夫做蜜月旅行!」程季淑這才沒話說,同意了這次旅行。

  在這之前,連同留學時代,梁實秋至少已到美國去過兩次。應該說,對於美國他已相當熟悉。但是,儘管這樣,他和妻子于1970年4月21日再一次踏上美國土地的時候,對這片大陸上的一切仍然感到異常的新鮮,稍加留心觀察,便獲得許多新的感受。在他看來,美國是一個十分富有朝氣的民族,從上到下的美國社會象剛下過大雨後的大草原,到處生機勃發,充滿了青春氣象。比較起來,日本民族也生氣盎然,但日本是一個擴張性很強的民族,在發展自身的時候往往威脅傷害別人,難免令人望而生畏,不能不時常對之加以提防;而美國則象一個快樂、頑皮的大孩子,發瘋一般地發育成長的同時,還發瘋一般地玩樂、笑鬧以尋求自我發洩。所以,比起日本,梁實秋在感情上要更喜愛美國一些。

  比如,到達目的地西雅圖市,在海關接受檢查的一幕,就使梁實秋忍俊不禁。

  剛走下飛機,就有人遞給梁實秋一張印刷品,標題是《致光臨美國的諸位來賓》,開端是美國總統寫給各國旅客的一封公開信。梁實秋覺得很新鮮,馬上一口氣讀了下去。那封公開信寫道:

  各國來賓:

  凡踏上美國國土的人,無需自居為客,因為美國本是由許多國家、膚色、與信仰的人們所組成的一個國家。我們是崇信個人自由,所以我們共享來自許多國土無數人民的目標與理想。

  美國歡迎諸位自海外光臨,認為這是指向國際瞭解與世界和平之一重要步驟。諸位即將發現,吾人將熱烈地向諸位展示本國種種,但亦同樣熱烈地謀求關於貴國的認識。無疑的,諸位對於美國必已稔知不少事物,大部分必已訪問過本國。本國人民甚願貴國有更多的人光臨。我們均願竭盡全力使諸位之訪問愉快而且值得懷念。

  美國總統可以想見,對於一個長期生活在獨裁專制而社會人際關係又無比複雜的國度裡的居民來說,這言詞懇切、坦率自然的話語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你盡可以說它不過是一篇官樣文章,但你不能不承認,這裡確實表現出一種「精神」。它所反復強調的個性、民主、自由、理解、和平,以及滲透在字裡行間的追求理想、發展、進取、開拓的內在基因,對於一個被複雜倫常、關係及各種規範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心靈來說,想必一定會形成一種強烈的心理反差。當年的梁實秋在感慨之餘,說了這麼幾句話:這篇文章「措詞立意均屬平庸,沒有駢四儷六,擲地不會作金石聲,但是出語自然,辭能達意,而且由一國元首出面,和你『忘形到爾汝』的交談起來,這情形就不尋常了。這至少在形式上是一種禮貌的表現。」不過可以肯定,梁實秋對這篇「公開信」的理解決不會只停留於它的「形式」。

  在海關通過檢查時耗費了梁實秋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但梁實秋非但沒有反感,反而覺得有趣、好玩。

  美國的海關入境檢查是以嚴肅認真聞名世界的。規定嚴格,一絲不苟,沒有任何通融的餘地。一般的入境人員,一不准攜帶黃金,二不准帶毒品,三不准帶肉食品,但海關人員檢查的態度和方式又是比較講究的,以使人能夠接受而不感到屈辱為原則。當年奧斯卡·王爾德去美國訪問,初抵紐約時,海關人員問他:「有什麼應該上稅的東西要申報麼?」王爾德回答說:「除了我的天才之外沒有什麼可申報的。」即此可見一班。

  正因為此,梁實秋在接受檢查時,心裡坦然,「無所恐懼」。——然而,極滑稽的事情發生了。

  在他的手提包裡,一位身材高大的「美國佬」發現了一盒官燕,立即瞪大了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麼怪物似的。

  「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這是『鳥窩』,燕子的窩,可以吃的。」梁實秋非常吃力地給他解釋說。

  但所有的解釋都是徒勞的,因為他壓根兒不相信。這個可憐的傢伙只在神話中聽說「東部瀛洲是有一種古怪的人,喜歡吃鳥窩,煨為燕窩湯,還認為有清痰開胃之功。」既然是神話,又怎能視作真實呢?他把那盒官燕高高地舉過頭頂,大驚小怪地呼朋引類說:「喂,你們來看,這傢伙帶來了一盒燕窩!」登時有三五個人一齊圍攏過來,一個年輕小夥子伸長了脖子看過後,還大惑不解地問梁實秋:「你愛吃燕窩湯麼?」滿臉顯出對眼前事實難以置信的神態。

  燕窩事件剛告平息,梁實秋行囊裡的一包豆腐乾又引起一場新的風波。美國人懂得豆腐,卻不懂得豆腐乾。這卻不能不說是少見多怪了。

  「嗨,你這是什麼東西?」一個人問。「這是豆腐,脫去水分而成豆腐乾。」「豆腐?——」那個海關人員十分驚疑,不肯相信。梁實秋感到好笑,想驕傲地向他講一講中國兩千多年前淮南王劉安發明豆腐以來的歷史,讓他開開眼界。但想了想,說了也是白說,又停住了口。最後還是請了一位農業部的專員來給做了專門「鑒定」。一場風波才算平息。

  「你們中國人就是喜歡帶些稀奇古怪的藥品和食物!」一個海關人員多少有些自我解嘲地對梁實秋笑笑說。

  但梁實秋無言以對,這時反而感到有些羞慚。他知道外國人對中國的「吃」是頗感神秘而恐懼的,說「中國人吃蛇、吃狗、吃蜢蚱、吃蠶蛹、吃魚翅,吃鳥窩……好象是無所不吃,」還有人說「中國人吃猿猴的嘴唇,燕子的尾巴,鳥舌湯,炸狼肉。」在外國人看來離奇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梁實秋知道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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