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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三、暢所欲言

  梁漱溟清楚地認識到,作為獨立的、在野的知識分子,在任何當權者眼中都是一種叛逆,將來共產黨執政,怕是更難容他說話,但他的性格又不允許他去依附於當權者,去說一些違心的話。他已經意識到他在生命的未來歲月中無法避免的悲劇。雖然已為此只發言而不行動,並脫離了組織,但在發言時仍然無所顧忌,暢所欲言,透露出高度坦達的儒者風度。

  1949年1月20日,蔣介石因眾叛親離、四面楚歌,只好通電下野,讓位于李宗仁。當天的《大公報》上就發表了梁漱溟早已完成的長文《過去內戰的責任在誰?》。文章政治傾向明顯,在歷數眾多事實後,梁明確指出國民黨特別是蔣介石必須承擔挑起內戰的責任。該文言辭極富挑戰性,在當時國民黨仍具強大勢力的環境中,不能不說是十分大膽了。特別蔣介石雖然下臺,但在黨內勢力未倒,實質是「垂簾聽政」的太上皇。梁的親友都為他的生命安全擔心,梁自己卻毫不在意,結果他並沒有出什麼事。

  李宗仁新官上任,立即展開「和平」攻勢,表示「決本和平建國之方針,為民主自由而奮鬥」,並聲稱願意就和平問題與中共重新談判。他指派邵力子、張治中等五人為和談代表,並電邀李濟深、章伯均、張東蓀等民主人士充任調解人。對梁漱溟也再三邀請,但梁都婉言拒絕,只是向李宗仁提了一些建議,同時勸李也應隨時準備引退,不要做蔣介石的替罪羊。

  歷史是公正的,它再次重演了過去的一幕。不過此時和談主動權已掌握在中共手中,對於李宗仁的和平攻勢,中共一方面表示了寬容,一方面又堅持原則,提出了八項和談條件,其中就包括懲辦戰犯問題。

  對於中共方面的要求,國民黨方面表示難以接受。

  梁漱溟也不滿意,他認為如果不談戰犯問題或許更容易達成和平協議。他又一次出來暢所欲言,以期解決和談中的難題。

  首先,梁漱溟滿腔憤慨地責問國民黨當局:「試問連續三年大戰,烽火蔓延數百萬方裡,前線將士死多少?戰區無辜人民死多少?全國各界直接間接所受苦難者有多少?今天一旦你們打不下去,又由你們口裡說要和平。把國家害到如此地步,把人民害到如此地步,即不說罪,亦是莫大過失。你們對這過失,竟不負責嗎?然而一提到和平條件,你們什麼都可以讓步,獨只有你們自身不容損傷一點,戰犯問題不能接受,好像天下人都有罪,只你們無罪!好像天下人都該死,只有你們萬萬死不得!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孫科如果有勇氣,應當向國人請求把一切罪過一人承擔起來,自殺以謝天下!」

  之後,梁漱溟則話鋒一轉:「我倒不主張由共產黨把一切國民黨人捉來審判治罪,事實上亦捉不到,而且,這麼做好像一切是非皆隨勝負而定,成則諸候敗則囚,亦沒有意味。」隨即,梁漱溟提出了三條具體建議,要求國民黨要員引咎辭職、閉門思過;共產黨也應停止內戰,同時也應為內戰之發生負責;公推公正人士公開審判,即為定讞。

  梁漱溟不自覺中又重演了前次折衷方案一事中的角色,置國共雙方的方案於不顧,另立自己的方案。

  他出發點是爭取和平,但在中共看來,無疑是替國民黨開脫罪責;而國民黨又認為他站在共產黨的立場上討伐自己。梁漱溟自以為不偏不倚卻招至雙方的怨恨,這何嘗不是中國知識分子議政所固有的悲慘結局。梁漱溟又何嘗不明白這些,只是他一旦認定自己正確後就一定要說出來,這正是中國知識分子議政的悲慘結局的癥結所在。

  事隔不久,梁漱溟又發表了《敬告中國共產黨》,「鄭重請求中國共產黨,你們必須容一切異已者之存在」,「千萬不要重蹈過去國民黨的覆轍」,要求糾正對中間路線和自由主義者,即他這種人的批判。並要求共產黨放棄武力,稱「若以舊日『替天行道』的觀念來革命,那是不懂革命的」。如果中共堅持使用武力,即使統一全國,也不會有真正的和平。一言可以興邦,一言也可以毀國。梁漱溟的話或許有些道理,但顯然已失去了客觀和冷靜。他公開袒護國民黨不算,還對共產黨的革命理論公開譏諷,稱之為「替天行道」,在當時的形勢下,的確起到了很大的負作用。

  出於對梁個人的尊重與愛護,共產黨並沒有追究此事,只是不聞不問,不聽取他的建議。但在學術上,立即有不少左翼人士對梁進行反判,指責他不懂馬列而對社會主義、對共產黨妄加評論,其態度是不科學的,也是不負責任的。這擊中了梁漱溟的要害,因為這句話正是他經常用來批評別人的。他頓時啞口無言,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便聲明自己三年內只發言不行動,不在組織中。同時拒絕了中共請他參加新政議的邀請,退回到重慶勉仁書院的書桌旁,繼續他的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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