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思成和林徽因 | 上頁 下頁
16.逃亡(2)


  「我們又收拾行李了,要坐汽車進行艱難的十天旅途到雲南去。」徽因寫道,「除了那些已經在這兒的人以外,每一個我們認識的人和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而且相互間不通消息。」

  他們自己親愛的「家庭成員」老金就是其中的一個。聯合大學中他領導的系臨時在離長沙一段路的南嶽組建。他一個星期以後才得到長沙被炸的消息,而當梁家已啟程前往昆明後的五個星期他仍然留在湖南。他寫信給我們說,「我離開了梁家就跟丟了魂一樣。」

  當梁氏夫婦在12月8日把五口之家塞進天亮之前要從長沙開往昆明的超載的大汽車時,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是在離開一個大遷徙又參加另外一個。大批從廣州和東南其它地區來的難民也在湧向昆明或戰時陪都重慶。

  在湖南鄰近貴州的一個小城晃縣,梁家的旅程突然中止。直到那個時候為止,在冰冷的天氣中摟著小兒子坐車的徽因還一直在欣賞那沈從文筆下描繪的湘西美景。到達晃縣以後他們才得知,所有向前走的大汽車都已被徵用,以遷走空軍學校學員和機器。一般乘客只能無限期地在那裡等候。

  在這個關鍵時刻,徽因病倒了,她得了很厲害的支氣管炎,並迅速發展為肺炎。城裡很髒的小旅館擠滿了難民。思成毫無辦法。他懷著極大的焦慮走在黑暗而又泥濘的街上,忽然聽見附近的一家小旅館裡傳出有人拉提琴的悅耳聲音。「這演奏者一定是來自北京或上海」,他想,同時敲了敲門。在裡面他遇上了一屋子空軍學院的八位學員,他們是在等車到昆明去。他把他的嚴重問題告訴了他們:有重病人卻沒處可呆。年輕的空軍學員們歡迎了他們一家,擠到一起去給新來的人騰地方。

  奇跡還不止此。在大約一百個也被阻在這個小村裡等車的外來者當中,有一位女醫生,她曾在日本的一所美國教會醫院受過訓練,又曾專門研究過中草藥。她給徽因吃了一些根據西醫理論處方的當地能買到的中藥。這樣徽因就在「那個用薄板同那些可愛的年輕廣東飛行學員、可憎的當地下等妓女、罵罵咧咧的賭棍、操著山東方言的軍官和從各個不同省份來並具有不同氣質的司機們隔開的小屋子裡」躺了兩個星期,而「那些司機准是和那個旅館裡的妓女賭博和喝酒來著,以便第二天在危險的路途上開車好有足夠的精力」。同時,孩子們的爸爸做了他們的玩伴。他教給他們怎樣看地圖,帶他們到河邊散步,用石頭打「水漂兒」給他們看。

  梁氏夫婦在這裡開始的、和八位空軍學員的親密友誼,後來在學員們到昆明進行最後訓練期間和作為飛行員的戰時勤務中一直保持著。他們的父母都在淪陷區。他們把梁家當成自己的家,而梁氏夫婦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小弟弟一樣熱愛著。

  兩個星期以後徽因的燒退了,很快就來了一輛十六座的小公共汽車準備開往昆明。「我們的旅行重新開始了,」徽因寫道,「情況糟透了,從淩晨1點鐘起我們就在黑暗中奮鬥,把我們自己和我們隨身帶的物品(已是少得可憐)塞進汽車。當10點鐘汽車終於開動時,車上已經擠了27名乘客。這是一輛沒有窗戶、沒有點火器、『什麼也沒有』的傢伙,喘著氣、顫抖著前進,連爬過一段平路都很困難,何況是險峻的高山。」天黑下來的時候外婆又發冷又發熱。但沒有退路,他們只能坐這輛破車繼續前進。它最後停在土匪多得出了名的荒涼的貴州大山頂上——沒有汽油了。全家拉著孩子們凍僵了的小手,在天黑下來的時候沿著山路徒步前進。「我們又一次遇上了奇跡,在峭壁的一旁我們找到了幾所房子並被讓進去過夜。」

  敘述到這裡,徽因對路途的其餘部分用一個生動的段落就匆忙講完了。「後來又有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關於壞了的汽車,意外的停留、投宿醜陋肮髒的小旅館,……不時還有一些好風景,使人看到它們更覺心疼不已。那玉帶似的山澗、秋天的紅葉、白色的蘆葦、天上飄過的白雲、老式的鐵索橋、渡船和純粹的中國古老城市,這些都是我在時間允許的時候想詳詳細細地告訴你的,還要夾雜我自己的情感反應作為注腳。」

  經過這麼多的「故事」,梁家終於在1938年1月中好歹到達了昆明。他們本來在長沙上汽車時準備進行的「十天艱難的旅行」實際用了差不多六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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