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思成和林徽因 | 上頁 下頁
16.逃亡(1)


  1937年9月5日,梁家離開北京去天津,走上逃亡路上的第一站。除了兩個孩子和外婆以外,還有老金和清華大學兩位教授。梁家在天津意大利租界的房子是一個很好的避難所。在那裡思成和一家英國銀行談妥把營造學社的底片和其他貴重物品鎖在他們的保險箱裡保管起來。一張匆忙寫成的紙條說,「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們部不知道從那裡說起。總之我們都是好好的,一個星期之前我們到達天津,將要坐船到青島去,從那裡再經過濟南,去到換車船不超過五次的任何地方——最好是長沙,而其間的空襲要盡可能的少。到那時候戰爭就打贏了,對我們來說永遠結束了。」

  老金後來寫到過這次旅途:「沒遇到大不了的困難,但通常的困難就已經夠嗆了。我們繞來繞去到了漢口,最後到達長沙已是10月1日了。聯合大學11月1日開學。」

  從他們到達這個過於擁擠的城市長沙的時候起,就時常拉空襲警報。儘管直到11月24日為止一個炸彈也沒有掉下來過,急忙逃到地下室或防空洞去,已成為日常習慣。然而這一天由於疏忽,反而沒有拉警報。當地面上的人們還不知道他們已成空襲目標時,日本飛機已在頭頂上了。

  徽因寫道:

  「長沙第一次遭到空襲時,我們的住宅差不多是直接被一顆炸彈命中。
  炸彈落在離住宅大門十五碼的地方,我們在這所住宅裡有三間房子,作為
  我們臨時的家。當時我們都在家——外婆、兩個孩子、思成和我。兩個孩
  子都有病躺在床上。誰也不知道我們是怎樣逃脫被炸成碎片的厄運的。當
  我們聽見先扔下來離我們較遠的兩顆炸彈的可怕炸裂和轟鳴聲以後沖下樓
  梯時,我們的房子已經垮了。出於奇特的本能,我們兩人一人抓起一個孩
  子就奔向樓梯。但我們還沒有到達地面,近處那顆炸彈就響了。我抱著小
  弟(兒子)被炸飛了又摔到地上,卻沒有受傷。同時房子就開始裂開,那
  大部分是玻璃的門窗啦、鏡框啦、房頂啦、天花板啦,全都倒下來雨點般
  地落到我們身上。我們從旁門沖出去,到了黑煙嗆人的街上。

  「當我們向聯大的防空洞跑去的時候,另一架轟炸機正在下降。我們
  停止奔跑,心想這次跑不掉了,倒不如大家要死死在一起,省得孤零零地
  活著受罪。這最後的一顆炸彈沒有爆炸,而是落在我們在跑著的那條街的
  盡頭。我們的東西(現在已經很少了)都從玻璃垃圾堆裡掘出來了,現在
  我們就在這兒那兒的朋友家暫住。

  「一到晚上,你會遇到一些從前在北京每星期六聚會的朋友們在這兒
  那兒閒逛,到婦孺們來此地共赴『國難』的家宅裡尋找一絲家庭的溫暖。
  在轟炸之前,我們仍舊一起聚餐,不是到飯館去,而是享用我在那三間房
  子裡的小爐子上的烹飪,在這三間房子裡,我們實際上做著以前在整個北
  總布胡同三號做的一切事情。對於過去有許多笑話和歎息,但總的來說我
  們的情緒還很高。

  「我們已決定離開這裡到雲南去。我們的國家還沒有健全到可以給我
  們分派積極的戰時工作的程度,因此我們目前仍然是『戰時厭物』。因此
  幹嘛不躲得遠遠的給人騰地方。有一天那個地方(昆明)也會遭到轟炸,
  但我們眼前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徽因的話,說什麼沒有積極的戰時工作,「我們實際上是『戰時厭物』」,儘管只是隨便說說,但也確實反映了當時在長沙的朋友們中間普遍流行並經常談論的情緒。中國政府很清楚,受過教育、具有高級技術的人們是未來中國的寶貴資源,而他們只是整個人口的百分之二。學者們不能當兵,而是應當整體地保留起來為國家所用,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中國政策。因此國立大學的學生和老師,除了少數例外,都被關在他們的學校裡,而抗擊日本人的實際戰鬥就落在不識字的農家子弟或城市無產階級身上,後者經常被抓壯丁。

  同時,那些被保起來、不會丟掉性命而留作今後之用的知識分子,卻非常不滿意。那些研究人員、教員和學生,現時都在政府的控制之下並依靠政府的資金維持起碼的生活,他們除了服從以外別無它法。那些被剝奪了在戰爭中的積極作用的愛國分子,經歷著越來越大的苦惱、負罪感和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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