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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皇的廣播談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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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搭乘的宮廷列車來到遷都預定地的臨江時。已是隔天的早晨了。途中,車子在設有關東軍司令部的通化停靠了一下,好像一些關東軍的人也上了車,可能是要和皇帝一行人商討作戰策略吧! 不過,人雖已到達臨江,卻沒有適當的地方可作為臨時皇宮,於是列車又朝東邊的大栗子溝前進。 仿照日皇陛下的禦召列車製造而成的宮廷列車,以往是皇帝巡視滿洲各地時所使用的。如今也無法確保開往何處,就這樣變成逃難用的列車。溥傑跟隨在皇帝的身旁,皇后與貴人們則在別的車廂內;吉岡御用掛也因為剛得了肺炎,躺在車內休息。我們這群殘兵敗將,默默地任由列車行駛過荒山野地。最後來到了大栗子,它位於長白山與鴨綠江之間,是一個靠近中國與朝鮮邊境的小山村。 抵達這個人煙寂寥的小車站後,我帶著嫮生,與二格格、三格格、還有五格格夫婦倆搭乘貨車,到距離一公里遠的東邊道開發株式會社的大栗子礦業所。那兒的所長家被暫時作為皇上的禦所,我們則被指定住在二層樓木造建築的公寓宿舍裡。我和嫮生、女僕們住一樓;萬嘉熙、五格格夫婦倆和其他家人住在前面的房間,吉岡御用掛住在二樓;另一棟是二格格、三格格一家子住,二樓則安排給橋本參議員夫妻倆。 從窗戶望出去,綠油油的長白山脈綿亙眼前,夕陽籠罩,把棱線給染成了紫色。然而,這樣美麗的風景,對於黯然神傷的我們而言,只是更令人感到難受而已。 就在這時,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南北朝戰爭的種種過去。 話說後醍醐天皇在樹立吉野朝廷之前,對於忍辱偷生的生活中曾經怨歎「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地」。對於無法預料明天會如何的那種心情,且被迫過著顛沛流離日子,這些對我們而言都是一種切身之痛。 (皇帝、我的夫婿溥傑、小女兒嫮生,將來會變成如何呢?) 我目瞪神癡地凝望著天色漸黑的長白山。心中一片茫然…… *** 八月十五日那天,吉岡御用掛通知我們:「有重大的消息通知。請上二樓來。」 我原本以為會在大栗子安定下來,所以正在整理行李衣物。聽到這話,我帶著不安的心情,趕緊跑上二樓去。 進入房內,只見吉岡御用掛正襟危坐地在收音機前,不發一語。從這股不尋常的氛圍當中,我感覺得到一定是有緊急且嚴重的廣播消息。 終於,從收音機裡傳來日皇本人的聲音。但因為雜音嚴重的干擾,以致無法清楚地聽到講話的內容。但從斷斷續續的聲音中,隱約地聽出好像是正在宣讀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也就是日本承認無條件投降。 「……夫謀帝國臣民之康寧,偕萬邦共榮之樂,此為皇祀皇宗之遺範,為朕之拳拳之措者……」 日本戰敗了——那一瞬間,萬分震驚湧上心頭,更是抑不住的一陣哽咽。 「是到了自我了斷的時候了……」 我無意之中喃喃自語的說著,但沒有得到任何響應的聲音。 雖然嫁給了溥傑,成為愛新覺羅家的一份子,但我是日本人的這件事,畢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而我的祖國日本原本要建立滿洲國,如今卻發表宣言說祖國瓦解崩潰了,既然這樣,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已經不記得是怎麼回到房間的。回過神,只見在旁的女僕們哀嚎痛哭,我只有呆靜在一旁聽著她們的哭泣聲。 好不容易意識回復了過來,我為了確認這個消息,趕緊跑到皇帝那兒。 日皇的廣播內容確鑿無誤。只見皇帝和溥傑兩人緊握著雙手,不發一語地相互看著對方,不一會竟放聲大哭。 皇帝受到的衝擊想必相當的大。 溥儀在三歲時登基成為清朝的最後一位皇帝,清朝滅亡後,經歷過廢帝的時代,時局不斷地變遷,最後在二十八歲那年成為滿洲國皇帝。他夢想著構築一個王道樂土的理想國家,忍受著關東軍種種無理的脅迫,壓抑著內心的不滿;儘管如此,十一年後的今天,滿洲還是隨著日本的戰敗而瓦解。偏偏還是在這愛新覺羅家族的發祥之地——長白山,再度被奪去皇位,命運是多麼的諷刺啊!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淚如雨下,皇帝的臉龐漸漸模糊不清…… 接著,皇帝緊緊地握住妹妹們和我的手。 「我們大家應同心協力渡過這段苦難。我想,日本天皇一定更難過。與他相比……」 隨後,就再也講不出話來,於是大家緊緊的抱在一起。 到了這個地步,關東軍仍沒有捎來任何通知。日籍的職員們只丟了一句話:「那是謠言!」卻還不肯承認戰敗的事實。 隔天十六日,張景惠總理為了確認事實,於是前往通化的關東軍司令部。等了一整天,正當大家都累了的時候,張總理帶著飽受摧殘的模樣跑回來,證實了日本戰敗的事實。 那天晚上,在宿舍簡陋的餐廳裡,召開了緊急參議府會議。 張總理坐在議長席,臧式參議府議長、熙洽宮內府大臣以下的各參議、以及吉岡御用掛分別坐在會議集合的席位上。在灰暗的電燈下,張總理敘述著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座的每一位臉上,都顯現出無法按捺的沉痛表情。 這次會議主要是策劃滿洲國的解體與皇帝的退位。討論許久,還是沒有結論,直到十八日淩晨一點,才終於定案,正式決定滿洲國瓦解並宣佈皇帝退位。 退位儀式簡單中帶著幾分莊嚴。溥儀皇帝讀完詔書之後,和與會者們一一平靜地握手,悄然地步出會場。在主張「王道樂土」、「五族共和」下興建的滿洲國,歷經了十三年五個月,就這麼劃上了句點。大栗子的忠靈塔已被炸毀,清朝祖宗的牌位也一併在當時被燒毀掉了。 我從灰燼當中,悄悄地拾起瓦碎後的乾隆皇帝的牌位。遭遇這樣不幸的事情,甚至連祖先牌位都付之一炬,未免太可憐了。我雙手緊緊地握住那塊還留有餘溫的牌位,期盼有朝一日能把它再交回皇帝的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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