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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寄來最後的消息(2)


  話已經說成這樣,關東軍還是一股勁的猛搖頭表示不答應。

  「關東軍這些無知的傢伙!完全不知道我們滿人已經氣憤得難以消受了。要是哪天發生什麼事,那就後悔莫及了!」張總理憤怒不平的話語至今仍在我的耳邊迴響。

  ***

  隨著戰況惡化,人民的生活也越來越疾苦,站在中國人的立場,這並不是自己期待發生的戰爭,心情想必非常苦悶。再加上與日本人之間有著異常懸殊的差別待遇。

  有一次,有位中國的女性朋友造訪我家時,告訴我:

  「我們大人還可以忍受,就只希望對小孩子不要有差別待遇。吃便當時,日本人的小孩吃的是白米飯,我們的小孩就只能吃高粱米或小麥飯。小孩子每天吃飯時,都不敢掀開便當蓋,覺得吃頓飯很辛苦,常常哭著回家。上縫紉課時也是一樣,中國人的小孩連材料、縫線都沒有……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我准會被殺頭,請您可別說漏了出去。」之後那位女性就回家了。

  還有另一個人,很生氣的對我說:

  「連衣服都不配給給我們滿人,想自己縫雙襪子也沒有縫線。日本軍人的家裡,純毛料的襪子,要多少有多少。日本人是不是以為我們滿人是光著身子也可以過活的低等動物啊?」

  我很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家也因煤炭不足,連待在家裡都覺得寒風刺骨,何況當時還患了感冒。照這樣下去,家裡的鐵管肯定會生銹,於是我們向宮內府求救,但宮內府也沒有辦法,最後好不容易才替我們向軍方要了一些來應急。

  為什麼事情會這樣?那是因為我已成了溥傑之妻,理所當然就被視為中國人,何況我的先生也只不過是一個滿洲國軍的上尉。只要是中國人,就算是皇帝的胞弟,所受到的對待也不過是如此罷了。

  那麼可想而知,一般百姓遭遇的是什麼樣的情況了。

  那時,在日本人的家裡可以看到暖爐升起的嫋嫋炊煙。雖然同樣是日本人,但只有關東軍的家族受到特別禮遇,一般人還是過著煤炭不足的艱苦生活。但是看在中國人的眼裡,只要是日本人,所受到的待遇就是截然不同的。

  當時,在滿人之間,流傳著自我嘲笑意味濃厚的言語:

  關東軍∥天皇、滿鐵(滿洲鐵路株式會社)∥中將、警官∥少佐,剩下的日本人是下士官、滿人則是豬。

  不管是朝鮮也好、或者是臺灣,只要是殖民地,似乎不管哪裡都一樣,以「日本主義為第一」。如此一來,其他民族的百姓根本就不可能信服。

  而且,滿洲國本就是主張建構五族平等的王道樂土,也因此皇帝才同意即位的。

  我常聽到滿族的僕人發牢騷說:

  「為什麼日本人老是欺負我們滿族人?」

  「日本人憎恨滿族人嗎?我們滿人什麼也沒做啊。日本人奪走我們的國家,侵襲我們的母語文化,能拿的都拿了。他們還有什麼怨言呢?」

  聽了這些話,我雖感到很羞恥,卻只能默默的承受著。

  (是啊!的確是這樣,不是你們的錯。可惡的是日本人……)

  我為自己身為日本人而感到難過。可能的話,我想成為中國人,然後和他們一起痛快地大罵那些日本人。然而,民族的血源是一種無情的東西,不由得我那麼做。

  對日本人所懷的不滿,從一般民眾到滿洲國重要人士等皆是戮力同心。

  「我們一聽到宣統帝在滿洲即位,便拋棄了私人的財富與軍隊前來協助日本軍。但是,瞧他們現在成個什麼樣子!對皇帝視若無睹,我們簡直跟日本人的奴隸沒啥兩樣!」

  也因此,其中有幾位大臣舍去職位,打道回北京。

  「日本軍雖然要我們在勝利到來之前再忍耐一下,但是一旦勝利來臨,我們將會變成如何呢?誰敢保證不會被日本人變本加厲的剝奪、榨取呢?」

  也有些人很可憐,只因不小心說漏了以上這些話,就被憲兵隊抓走,慘遭生死不如的對待。在滿洲這塊土地上,日本人已逐漸地被中國人激烈的敵對意識團團圍住。

  此時,在日本內地也高喊著「本土決戰」的聲浪,氣氛相當緊張凝重。學習院被迫關閉,慧生同我的母親和妹妹被疏散到日光附近、栃木縣中名為船生的山村。一九四五年晚春,妹妹捎來信息,信中提到:「……日光的山裡謠傳著日本將誓死擁護天皇。甚至連身為銚子醬油社長的大伯家裡都被迫交出所有的醬油瓶,好像是打算在醬油瓶裡裝火藥,並向著登陸銚子沿岸的美軍投彈。總之,武器所剩不多,戰局緊迫、食糧空缺。或許,這是最後的一封信了。祈禱這艘載著信的船別給擊沉了……」

  我的思緒一陣混亂,心想得先打個電報讓慧生盡速回中國。

  但是那個時候,飛機當然已經停飛,連海上的交通也中斷了。我們一家就這樣被日本海分隔在滿洲與日本兩地之間,迎接著那宛如惡夢的八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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