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林徽因傳 | 上頁 下頁
六〇


  老金在他們的住房盡頭加了一間耳房,算是他的居室,他每天早上到聯大授課,晚上趕回來居住,好不辛苦。錢端升等一班兒朋友也在這裡建了房子,大家都為這「喬遷之喜」感到自豪,因為從一塊木板,一個釘子,到每一塊磚頭,都浸透著他們的辛苦和汗水。此時,北總布胡同時期文化沙龍的歡樂,又得以在這裡重聚。

  林徽因、梁思成為建造這三間住房,花盡了所有的積蓄,這個家的經濟能力,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恰在此時,費正清夫婦寄來一張為林徽因治病的支票,才算付清了建房欠下的債務。

  林徽因每天起床後便清掃院庭,做飯洗衣,在這段恬靜而鬧熱的日子裡,她不僅沒有得到很好休息,反而比以前更加繁忙了。

  3月的大理,是翅膀的季節。

  蒼山洱海懷抱中的蝴蝶泉,正是一年一度的蝴蝶會,好像一個世界的蝴蝶都集中在這裡。空中是翅膀的雲朵,地下是蝴蝶的花樹,爭奇鬥豔的彩蝶,在湖面上,在花叢中,追逐飛舞,天上地下,充盈著翅膀和色彩的律動。

  林徽因帶著寶寶和小弟穿行在翅膀飛動的世界裡,孩子們目不暇接,看得已經發呆了。

  3月15日,是白族傳統的三月節。這是大理最熱鬧的時候,13省的客商雲集這裡,遊人如織,沿街搭起十裡長棚,名土特產琳琅滿目,有白藥、蟲草、普洱茶、楊林肥酒、松香、象牙芒果、宣威火腿、鄧川乳扇、屏邊蠟染、阿昌「戶撒刀」等。

  三月節是愛的節日。漂漂亮亮的白族青年男女,彙集到蝴蝶泉邊。姑娘們多是白上衣,紅坎肩,黑絲絨領褂,下著藍色或白色寬褲。小夥子則多是白衣白褲,上穿一件黑坎肩。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蝴蝶泉成了歌的世界,歌的海洋。那優美的對口山歌和白族調,讓林徽因聽得如醉如癡。姑娘和小夥子對歌都是即興發揮,充滿著智慧,情深意摯。蝴蝶樓邊那個最漂亮的姑娘和那個最英俊小夥子的對歌,很自然地吸引了眾多的青年男女:

  【女 阿哥啊,想你好像是想月。

  男 說合拉吆,對合拉。

  女 我把實話告訴你,

  掛你好像月掛星。

  男 阿妹啊,掛你好似針掛線。

  女 你不說吆,我曉得。

  男 你聽小哥告訴你,

  想你好像線穿針。

  女 說合拉吆,對合拉。

  男 小親妹啊,相交要像長流水。

  女 噢呵呵,說合了,噢呵呵。

  男 你聽小哥說給你,

  細水長流不斷根。

  女 小親哥啊,

  相交好像山中松樹千年綠。

  男 喚呵呵,阿哥也是這麼說。

  女 我把實話告訴你,

  莫像河邊垂柳一時青。】

  歌聲唱了一整夜,林徽因記了滿滿的一本。

  大西南的民風民俗,陶冶著林徽因的藝術情感。她對這裡的一切都發生了濃厚興趣,她不僅考察了當地的民居,畫了許多圖紙,而且對民族工藝也一往情深。

  麥地村有一座燒制陶器的土窯,能燒制出很精美的陶罐,林徽因迫切地想去看一看,當地鄉親們告訴她,燒窯的技術傳男不傳女,女人進作坊被看作是不吉利的事。林徽因花了不少錢,終於買通了進門這一關。一進作坊,林徽因看到那個制坯子的師傅是個老年人,他把一團熟韌的泥放在轉盤上,輪盤轉動起來,老師傅眯著眼睛,用手漫不經意的一捋就出來一個精美的造型。林徽因脫口叫起來:「美極啦,就要這個!」

  老師傅眯著眼睛,頭也不抬,臉上毫無表情。又一個美麗的造型出現了。林徽因焦急地等待著,可是老師傅仍舊不肯停下來,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雙骨節粗大的手上。

  老師傅終於停下來了。抬頭對林徽因笑笑,把他的作品從轉盤上取下來,那是一隻精美的花盆。

  林徽因感覺到,她目睹了一顆泥土的靈魂被塑造的全過程,那靈魂在一雙手上醒著,並因此獲得了骨骼和血肉,這才是藝術的質樸和本真。

  〖竹林深處的李莊〗

  棒棒鳥的竹林,陽光的竹林。

  萬竿修篁,環繞著一灣碧水。11月的竹林,霜葉已是蒼茫的顏色,有風吹過,葉子搖曳著一片水聲。陽光在孟宗竹的骨節上懶懶地爬動,靛藍色的鳥聲從一竿竹梢跳到另一竿竹梢。

  竹林深處的小村叫上壩。

  這個幾十戶人家的村子,距李莊鎮只有兩華里,屬南溪縣所轄。

  1940年初冬,中國營造學社西南小分隊在昆明恢復工作以後,為了便於利用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的圖書資料(此時梁思永在該所供職),也同史語所人川。林徽因一家和營造社同仁乘一輛卡車,經曲靖、六盤水,過敘永直下瀘州,在離宜賓六十華里的南溪縣李莊鎮上壩村安營紮寨。

  林徽因一家租用了兩間低矮的陋室,牆是竹篾抹了一層泥巴,大大的牆縫能爬進淒冷的月光,頂上的席棚年深日久,是老鼠經常出沒的地方,偶爾還有蛇猙獰地探出半個身子。床上的臭蟲成群結隊,吃水用水要到村邊水塘去挑,晚上只能靠一兩盞菜油燈照明。

  這裡生活條件非常艱苦,即使是兩華裡外的李莊鎮,也只不過是個萬把人的鎮子,談不上什麼糧菜供應,生活條件比在昆明時更差了。林徽因不得不抽出大量的精力來操持家務,這是她最苦惱的一件事,每當大段大段時光在無聊的家務勞作中流逝,她便莫名其妙地想發火。可是家務又不得不做,她給費慰梅寫信訴說自己的苦衷:

  每當我做些家務活時,我總覺得太可惜了,覺得我是在冷落了一些素昧平生但更有意思、更為重要的人們。於是,我趕快幹完了手邊的活兒,以便去同他們「談心」。倘若家務活兒老幹不完,並且一樁樁地不斷添新的,我就會煩躁起來。所以我一向搞不好家務,因為我的心總一半在旁處,並且一路上在詛咒我幹著的活兒——然而我又很喜歡幹這種家務,有時還幹得格外出色。反之,每當我在認真寫著點什麼或從事這一類工作,同時意識到我在怠慢了家務,我就一點也不感到不安。老實說,我倒挺快活,覺得我很明智,覺得我是在做著一件更有意義的事。只有當孩子們生了病或減輕體重時,我才難過起來。有時午夜捫心自問,又覺得對他們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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