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林徽因傳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
志摩的眼睛也放出光來:「新月社就像這藤蘿一樣,有新葉就會有花朵,看上去那麼纖弱,可它卻是生長著的,咱們的新月也會有圓滿的一天,你說是嗎?」 林徽因欣然地點了點頭。 「就憑咱們這一班兒愛做夢的人,憑咱們那點子不服輸的傻氣,什麼事幹不成!當年蕭伯納、衛伯夫婦合在一起,在文化藝術界,就開出一條新道。新月、新月,難道我們這新月是用紙板剪成的嗎?」 徽因不無感觸地說:「把樹栽到一塊,才容易長高啊!」 「我們有許多大事要幹,我們要排戲,要辦刊物,要在中國培養一種新的風氣,回復人的天性,開闢一條全新的道路。」徐志摩又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別忘記趕緊排練詩劇《齊德拉》,泰翁來時你還要演馬尼浦王的女兒呢!」 說到演劇,林徽因的情緒飛揚起來。 社員們三三兩兩地來了。 第一個來的是胡適,這位蜚聲中外的學者,穿一件藍布棉袍,袖著手,如一位鄉塾冬烘先生,一進門就沖著廚子用滿口徽州土話大嚷:「老倌,多加油啊!」 志摩打趣說:「胡先生,給你來個『一品鍋』怎麼樣?保險不比江大嫂的手藝差!」 林徽因柑掌嗤的一聲笑了。她難得看到不苟言笑的胡博士,竟如此幽默。 隨後來的是陳通伯和淩叔華。高高瘦瘦的陳通伯,溫文爾雅,一幅閑雲野鶴的派頭;淩叔華人淡如菊,鵝蛋形的臉上掛著純淨的笑。 大個子金岳霖像一匹駱駝,側著身子走進來。徽因笑道:「老金這一來,這屋子就矮了!」 大家都笑起來。 姍姍來遲的是梁啟超和林長民。禿頭頂寬下巴的梁啟超,穿著肥大的長袍,風神瀟灑,左顧右盼,連聲讚歎著:「收拾得不錯,滿像樣子嘛!」 一群人吵嚷著:「今天林先生來晚了,罰他唱段甘露寺!」 林長民抱拳過頭,向四座拱手:「多謝列位抬舉,老夫的戲從來是壓軸的,現在不唱!現在不唱!」 也許沒有誰意識到,他們以印度詩哲泰戈爾《新月集》命名的這個小小社團,就在這一天平平常常地走進了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歷史。 就像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幽靜小院中那株挺拔的柿樹,會在蕩漾的秋風裡,無可置疑地捧出一樹純情的甘甜! 〖馬尼浦王的女兒〗 一千響的霸王鞭,在藍天的背景上,挑起一杆杆紅火爛漫的期盼。 9時24分,那節墨綠色的車廂,如一艘從遠海歸航的古船,靜靜地泊在北京前門火車站的月臺上。歡迎的人群立刻站成一排,神情肅然,等待那個莊嚴的時刻。這是一支文化名人的儀仗。梁啟超、蔡元培、胡適、蔣夢麟、梁漱溟、辜鴻銘、熊希齡、范源廉、林長民等,或西裝筆挺,或長衫飄灑,唯有林徽因咖啡色連衣裙,米黃上裝,素潔淡雅,卓爾不群。一束紅色鬱金香捧在她的胸前,人面花朵,相互映照。 車門打開了。 當那個頭戴紅色柔帽,身穿淺棕色長袍,童顏鶴髮,長髯飄逸的老人,出現在車門口,林徽因的一顆心像要跳出胸膛,這就是詩哲泰戈爾嗎?她眼前出現的分明是談諧睿智的聖誕老人和慈眉善目的東方式壽星。他仿佛來自一個童話,來自天外一個聖靈的國度,如果不是同時出現在車門口的徐志摩目光的提醒,她幾乎忘了獻上手中的鮮花。 鞭炮響了。飛飛揚揚的花雨,點綴著1924年4月23日那頁史詩般的記憶。 這是最具中國古典意味的歡迎儀式。泰戈爾異常興奮,他孩子般地笑著,伸出雙臂,像是要擁抱整個天空。 從4月12日「熱田丸」徐徐駛入黃浦江時起,泰戈爾就始終處在興奮之中。這位名震寰宇諾貝爾獎金獲得者的來訪,使中國知識界的神經興奮起來。他與春天一同蒞臨了這個早已心嚮往之的國度,他的生命中也仿佛注入了一種神奇的力量。 在桃花如雲的龍華,在柳浪鶯歌的西湖,在六朝煙霞的秦淮,在漱玉泄珠的泉城,在五嶽獨尊的泰岱,……他沐浴在中國文化的氤氳裡,恒河與黃河在他的心中交匯了。他踏訪遺跡,發表演講,樂此不疲。徐志摩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那些日子,徐志摩也處在高度的亢奮之中,泰翁訪華的講稿,是經他事先翻譯好的,老人的行程也都由他精心安排。他們朝夕相處,談創造的生活,談心靈的自由,談普愛的實現,談教育的改造,他們的話語,如山澗流泉,空中行雲,兩顆詩心跳動在一起。在杭州陪泰翁暢遊西湖,他竟一時詩興大發,在一株海棠樹下作詩達旦。梁啟超褒獎學生的豪舉,曾集宋人吳夢霄、姜白石的詞,作一首聯句: 臨流可奈清臒,第四橋邊,呼掉過環碧; 此意平生飛動,海棠樹下,吹笛到天明。 林徽因的情感雖然不像徐志摩那樣奔放,但她心靈的泉水也未靜止過。從泰戈爾踏上中國的土地那天起,她留心每天的報紙,為他們計算著行期。泰戈爾那些膾炙人口的名作,她早已爛熟於心,她盼望早一天見到那心中的偶像,可是當泰戈爾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自己卻在那個瞬間,不由自主地進入了童話般的境界。 鴿群的祥雲大朵大朵地飛過,湛藍的哨音一碧如洗。 日壇公園的草坪剛剛修剪過,陽光很舒展地鋪在上面,每一片草葉都浮光耀金,蒸發起一種沁人心脾的氣味,那氣味,很容易讓人想起夢中的田園,遙遠、古老而安寧的天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