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漢生回憶錄第八章在冀中平原(7)

第八章在冀中平原(7)

　　可是當我們跟日軍打了一會兒以後，就不一樣了，老百姓自動又回來啦！那一天我團從上午9點打到午夜後4點，整整19小時，部隊根本就不用自己作飯，老百姓全都給包下啦。戰區各村群眾紛紛送來自家的饃饃、大餅、點心和開水，日軍身後的群眾也冒險繞過火線送來了吃的，我們放開肚子都吃不完。火線上下來的傷員，也都由老百姓轉送，擔架不夠用，他們拆下門板，趕來牛車，運送傷員。

　　我在人群中看到那位娶媳婦的新郎倌頭戴禮帽，身穿長衫，十字披紅，給部隊抬擔架，忙得滿頭大汗，沾得一身血跡。

　　我問他：「新郎倌，敵人打來時，我們部隊向前去，你們都跑了，為什麼現在又回來幫著抬擔架？」

　　他告訴我：「你別見怪，過去有些隊伍是一打就跑，鬼子來啦我們不跑不行呀。你們這次不同，硬把日本鬼子打趴下啦！」

　　我跟他說笑話：「你這個新郎倌今天娶媳婦也來抬擔架，可別誤了你入洞房呀？」

　　他紅著臉只是笑。

　　戰士們紛紛向他道喜，說：「你今天這個婚結得好有意義哩，娶了新媳婦，打了大勝仗，雙喜臨門！」

　　打過第一仗之後，老百姓對我們更熱情了。以後再打仗，不但沒人跑，有些膽子大的還趴在房上觀戰，要親眼看看我們是怎麼樣打鬼子的。戰鬥剛開始，老百姓就把吃的喝的送來了，一定要親手交到一線作戰人員手裡。自家做的饃饃、大餅還嫌不夠好，又買來點心給我們吃。我們從來沒有想到，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竟會吃著點心打仗！

　　幾次戰鬥間隙，正逢老百姓的傳統節日，一個是春節，一個是元宵節。方圓幾十裡的老百姓爭相趕著豬羊，踏著冰雪，一路打聽著找到駐地，慰問我們。

　　一進村就問：「你們是哪個部隊的？是不是老八路，是不是消滅好幾百鬼子兵的『亞六』團？」

　　是，就把所有慰問品都送給你。不是，就不給。

　　當時我團負責帶訓冀中軍區30大隊，都駐在一起。我們怕厚此薄彼影響團結，主動將慰問品轉送給30大隊。老百姓可不管這些，只認得「誰打死了鬼子就給誰吃」這個理。我覺得這些老百姓有點太那個，搞得過了頭，可他們那種單純、直樸的心實在令我感歎不已。要知道，30大隊全都是冀中老百姓自己的子弟呢！

　　我團在戰鬥中犧牲的烈士，來不及裝殮，只能就地掩埋起來。老百姓知道了不幹，又挖出來，湊錢買來最好的棺材，將烈士遺體擦洗乾淨，盛殮後重新入葬。幹部戰士看到這個場面，受到很大激勵，流著淚說：「我為老百姓打仗死了，老百姓這樣待我，我心滿意足啦……」

　　曹家莊戰鬥的第二天，老百姓把我團的48位烈士集體安葬。此後，雖經戰火磨難，但懷念之情愈烈。抗戰勝利後的1946年，周圍五村的老百姓自發集資修建了48烈士墓碑。一位當過前清拔貢的老先生撰寫了千字碑銘，記述了我八路軍曹家莊戰鬥「流血殉國之實在情形」，慨歎「茲者，日寇無條件投降，抗戰大功告成，從此國恥可雪，失地可複，吾濟國民免卻受帝國主義者之壓榨、束縛……借非我已故及現在士兵之艱苦抗戰，何能有此？群眾追念功始，金原立石墓門，以旌其當年殺身成仁之行，嗚呼盛矣！」

　　在冀中平原進行村落戰鬥，我軍需要在老百姓家牆壁上掏槍眼，在房頂上做掩體；日軍對著村子用機槍掃，用大炮轟，老百姓的房子毀壞不少。可是為了抗戰，他們毫不顧惜，什麼都捨得豁出來。參軍參戰，更是十分踴躍。

　　大曹村一仗，我團請的一位嚮導在陣地上看到機槍手負傷了，抱起機槍，轉移了位置，嘩嘩嘩地打起來。他以前當過兵，打得很內行。

　　戰後補充到團裡的冀中子弟兵，當兵一個星期就參加了戰鬥，表現得十分勇敢，一邊打一邊還喊鼓動口號。

　　賀龍師長曾向隨軍作家沙汀誇耀說：「老實講，同志，這裡的士兵質量好呢。文化程度高，生活又很簡單，只要有兩個窩窩頭往肚皮裡一裝就完事了，睡覺也不要被蓋，連鞋子都不脫，穿起衣服往炕上一滾就睡，作戰又勇敢。6團那些新兵，才補充進來不久，就可以拖起槍打衝鋒！」

　　在冀中戰鬥的200多個日日夜夜，在與冀中老百姓的朝夕相處中，冀中人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民族革命戰爭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甘屈辱的強烈愛國主義意識，那種同心同德的高昂抗戰熱情，那種舍家纖難的高度自我犧牲精神，那種不屈不撓的頑強鬥爭意志，以及他們熱愛共產黨、熱愛子弟兵的那種深厚感情，無時無刻不在感奮著我，教育著我，激勵著我。

　　毛澤東主席在《論持久戰》中指出：「戰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於民眾之中」。毛主席的人民戰爭思想是何等的深刻、何等的正確啊。冀中人民所做出的無私而巨大的貢獻正是對這一真理的最好印證，英勇、智慧的冀中人民正是我們偉大中華民族的縮影！

　　冀中的老百姓，中國的老百姓，這就是我們堅持持久抗戰的銅牆鐵壁，是陷敵於滅頂之災的汪洋大海，是我們共產黨人和人民軍隊賴以生存的雄厚根基，是民族解放和人民解放事業得以興旺發展的力量源泉。

　　對此，我是終生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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