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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審查和考驗(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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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只有神經堅強的人,才頂得住這死亡的遊戲。」 最初一瞬間,傅索安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能相信,蘇聯人竟然會真的把她作為間諜分子處決!所以,她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女審訊官,緩緩搖頭。 女審訊官問道:「傅索安,你聽清楚了嗎?」 傅索安不回答,只是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後來,傅索安在對比她晚叛逃的女知青胡國瑛說起這一節時,有過一段發自內心的自白,她說:「當時我想,蘇聯人怎麼這樣草菅人命?我冒著生命危險投奔他們,他們給我吃了那麼多苦頭,臨末卻要一槍打死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寧可被中國方面槍斃了,也免得至死還背著『叛徒』、『漢奸』的駡名!」 女審訊官聽了,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說『不可能』,這個嚴酷的現實已經無可懷疑地降臨到你的頭上了!這不是我個人的決定,而是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決定,這是蘇聯共產黨和蘇聯人民授予我們的權力。現在,給你半小時的時間,讓你寫一份遺書,我們將通過外交部把這份遺書轉交給中國方面,然後再轉達你的家屬。好吧,就這樣吧!」 女審訊官一揮手,衛兵走過來,把椅子旁邊的一塊尺餘寬、二尺長的木檔板翻過來,正好擱在椅子扶手的前部,把搭扣系牢,就是一張小桌板。女審訊官把一疊白紙、一支很粗的木殼圓珠筆放在小桌板上,看了看手錶,說:「寫吧,半小時後,我過來給你送行。」 說著,她走出去了,只留下衛兵在內監視著傅索安。 傅索安這才意識到這是千真萬確的現實,現實果真是如此嚴酷,死神已經來到她的身邊!說也奇怪,當傅索安作出越境叛逃的決定以及後來毅然跳入額爾古納河時,死神也在她的身邊,但她並沒有膽怯,而現在的情況幾近相同,她反倒害怕了。後來她自己分析,認為前者是還有「死裡逃生」的希望,而後者卻是一種完全的絕望了。所以,傅索安後來一直認為自己是怕死的。此刻,她受死神的威脅,已經六神無主,心亂如麻,手裡拿著圓珠筆,不知從何落筆。忽然想到:此刻事已如此,寫什麼也無濟於事;倒不如三言兩語往家裡送個消息就是了。於是,她定了定神,在紙上寫道: 爸爸、媽媽:女兒于5月上旬來到蘇聯,於今日被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作為「間諜分子」判處死刑,執行槍決。特告知並希望您們保重身體。 女兒傅索安絕筆 1968年7月×日 之所以寫「×日」,是因為此刻她已經想不起這天是幾日了。 寫完後,傅索安放下圓珠筆,雙手擱在小桌板上,眼睛定定地望著前面,頭腦裡昏昏沉沉,什麼也不想。她感到極度疲乏和困倦,哈欠一個連一個地打著,卻沒有想睡覺的念頭。 一會兒,女審訊官走進室內,問道:「半小時到了,你寫完了嗎?」 傅索安點點頭:「寫完了。」 女審訊官拿起紙看了看,也不知她是否認識漢字,但內容多少是一看便知的,於是問道:「就寫這麼些?你不覺得太少了嗎?」 傅索安搖搖頭:「可以了。」 「好吧,現在,讓我們去刑場吧。唔,你想吃一點什麼東西嗎? 比如說熏魚、烤肉、魚子醬、水果什麼的,也可以喝咖啡,但不能喝酒。」 傅索安哪有食欲,只是搖頭。 女審訊官說:「那就讓我們動身吧!」她朝衛兵做了個手勢,衛兵從腰間皮帶上取下一副手銬,先把傅索安的雙手扣住,然後才打開椅子前的小桌板,叫傅索安站起來。傅索安剛站起來,從外面又走進一個衛兵,和室內那個衛兵一左一右把她夾住,架著她走出了審訊室。 穿過走廊,從一扇小門走出去,外面的水泥市道上已經停著一輛轎車。司機事先一定已經得到了通知,坐在駕駛座上,引擎發著表示運轉正常的嗡嗡聲響,打破了黎明的靜謐。女審訊官站在車旁,看著兩位衛兵把傅索安押上汽車坐下後,這才上了汽車,在司機旁邊坐下,吩咐道:「去刑場!把她的眼睛蒙起來!」 衛兵取出一塊黑布眼罩,蒙住了傅索安的雙眼。汽車隨即起步,快速向刑場駛去。 直到傅索安離開克格勃,她也沒弄清楚克格勃特別調查部的刑場坐落何處。一種說法是,那是克格勃設在莫斯科近郊的一所特工訓練學校的射擊靶場,傅索安認為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總之,從審訊地點駕車過去,不超過半個小時。汽車在那裡停下時,傅索安還沒下車,耳朵裡就聽見了外面傳來的陣陣清亮悅耳的鳥鳴聲,她估計這是一片樹林。果然,當她被扯去眼罩,押下車時,發現汽車確是停在一座很大的樹林前的一條石頭小道上,小道的另一側是一塊大約有五個足球場大的草地,草地的另一邊又是一大片望不到邊的樹林子。 衛兵把傅索安押到樹林邊緣,用繩子把她綁在一棵樹上。女審訊官默默地看著衛兵的動作,待綁定後走到傅索安面前,碧藍的眼睛盯著傅索安的臉,慢慢開腔道:「你如果現在開口交代自己的罪行,我還可以收回成命,留你一條性命。」 傅索安確實極想活命,但她無法交代什麼,除非瞎說一遍,但那會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和痛苦,並且到頭來仍難逃一死,所以她沒有開腔,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女審訊官等了一會兒,不見效果,便說:「那麼,我們就執行吧。傅,我個人認為,你是一個勇敢的人,我希望你能勇敢到底,當死亡到來之時,你敢不敢睜開眼睛,正視死神?」 她這麼一說,傅索安性格深處的倔強被煽動了,尋思到這當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有什麼不敢睜開眼睛的?於是,她睜開了眼睛,注視著蘇聯人的舉動。 女審訊官點點頭,從懷裡抽出一支手槍遞給一名衛兵,那衛兵便退後幾步,舉槍瞄準傅索安。女審訊官往側裡走開幾步,雙手反背著,專注地望著傅索安的臉。傅索安睜大眼睛望著對準自己的槍口,感覺到那就是死神的眼睛,內心湧起一陣恐懼,真想閉上眼睛,但因有女審訊官先前的話語,她強撐著不閉,心裡催促著:快開槍吧! 但是,衛兵卻遲遲不扣扳機,只舉著槍瞄準著。當傅索安感到無法忍受,正想叫「快開槍」的時候,女審訊官已經開口了:「預備——」傅索安心裡出現瞬間的輕鬆,但隨即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所籠罩,她知道再晚片刻,這種恐懼將會導致自己嚇出尿屎來,就在這時,女審訊官喊出了「放」聲。 「砰!」槍聲響了。傅索安看見槍口冒出一縷青煙,但她全身卻沒一處感到疼痛。哦,是子彈打偏了!她正在想問那個衛兵的槍法怎麼如此差勁時,女審訊官發出了響亮的笑聲。 女審訊官大步走到傅索安面前,笑道:「只有神經堅強的人,才頂得住這死亡的遊戲。」 傅索安還沒回過神來,兩個衛兵已經同時在給她松繩子、開手銬了。這時傅索安才算明白:這是一次考驗。 傅索安被押回克格勃特別調查部,女審訊官把她送往一個房間,那裡有和賓館房間相同的設施。女審訊官讓傅索安進衛生間洗澡,換上已在裡面放好了的新衣服。等傅索安洗完澡出來時,房間的桌子上已經放上了幾個盛著菜肴的盤子,一旁還放著大量麵包、飲料和一瓶紅葡萄酒。女審訊官坐在桌邊等著她,說:「讓我們一起用餐吧,用完後,你可以好好睡一覺,然後,還有事情等著你。」 傅索安剛剛輕鬆的心頭被這句話又壓住了,可能對方從她的目光中覺察了這一點,便解釋道:「接下來的事情,不是很麻煩的,而是一種科學測定,你不必緊張。」 傅索安用過餐後,馬上睡覺。她已經有三十個小時未睡覺了,原以為一覺會睡上十幾個小時,但是卻只睡了六個多小時就醒了。 房間裡一定裝有監控器,傅索安剛醒,一個衛兵就推門而進,說:「請你馬上漱洗,然後跟我走!」 這次,傅索安被帶到了一間佈滿儀器的屋子裡,裡面待著幾個西裝革履打扮的專家。在這裡,專家對傅索安進行了測謊和藥物「洗腦」,用先進的科學手段對她作一個最後的權威性的鑒定。所謂測謊,是使用測謊器,按照設計理論來說,這種儀器能夠根據人的心臟、血液流量和壓力、呼吸等數據來判斷是否說了真話。而「洗腦」,則是以藥物將人催眠後,在喪失意識控制的情況下對其實施訊問,據說這是獲得真實回答的一種可靠方法。傅索安順利地通過了測謊和「洗腦」,從而獲得了克格勃特別調查部「審查合格」的結論。當然,當時她本人還不知道克格勃如此大動干戈對她進行嚴格審查的用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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