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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從紅衛兵到插隊知青(7)


  六人中,只有陳冬芳、傅索安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金國安四人還懵裡懵懂,傅索安說:「發生了一點事情,先由陳冬芳把情況說一下。」

  陳冬芳把情況說了一遍,那四人頓時緊張起來,王慧珍嚇得臉都變色了。傅索安鎮定自若,目光閃閃,掃視五人,說:「大家不要害怕,現在事已如此,怕也沒用,不能解決問題。我們自己應當有個主張:第一,我們『山下派』搞的是革命行動,並非是違反『十六條』、『軍委九條』以及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反動行為。第二,張厚石是不折不扣的歷史反革命分子、牛鬼蛇神、無產階級專政對象,這樣的人,別說自己發病栽倒了,就是活活打死也沒什麼的。運動開始到現在,全國哪個省哪個城市不打死幾個個鬼蛇神『黑五類』分子的?所以,我們並沒有犯什麼錯誤。至於公安部調查,那肯定是張厚石有其他事情,隱瞞了歷史問題什麼的,這與我們無關。」

  傅索安如此這般說了一番,總算把那幾位說得稍稍心定。接著,大家商量如何應付眼前這一幕。議來議去,決定照傅索安提出的辦法做:五人先去郊區躲避一下,留下陳冬芳利用父親職務之便探聽消息,看情況變化再作計議。

  金國安說:「就去大沽口我伯父家吧。我伯父沒兒子,挺喜歡我,老叫我去要。他那裡莊戶人家,住房寬敞,我們去也住得下。」

  傅索安說:「就這樣吧,大家回去一趟,帶些日用品衣服什麼的,對家裡人說去保定串連了,幾時回來沒准。國安你把你伯父的地址留給冬芳。」

  傅索安回家後,可能意識到這次離家要在外面待很長一段時間,便把父母抽斗裡的現款三百五十元全都取走了,另外,她還帶上了擔任「橫空出世造反總部」常委時搞下的一本空白介紹信。這介紹信為「山下派」後來去內蒙古農村安家落戶提供了方便。

  當天下午,傅索安、李白波、費磊、王慧珍、金國安來到了離天津市區百餘裡的大沽口農村,在金國安的伯父家住了下來。那裡位於海河入海口,附近就是曾聞名中外的大沽口炮臺。這幾個城裡學生乍來鄉村,甚是新奇,忘卻了面臨的處境,村裡村外到處亂轉,嘻嘻哈哈鬧個不停。只有傅索安沒有參加,也不出門,整天縮在她和王慧珍住的那間小屋裡,或坐或躺或踱步,一副專心考慮問題的樣子。據她後來在蘇聯對也曾是中國知青身份的克格勃特工胡國瑛透露,那幾天裡她在考慮前途問題,「感覺到在世界觀轉變上有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昇華,這是一種成熟」。

  這種「成熟」很快就有了發揮作用的時候——三天后,陳冬芳突然來到大沽口,帶來了一個在傅索安意料之中但還是使她有些慌張的消息:偵查觸角已經伸向傅索安!

  原來,公安機關投入力量偵查這起謝富治交辦的案子後,先是去了張厚石家,想弄清是誰揪走了張。但是,傅索安一行去張家時,張家只有張厚石一人,無人能提供這一情況。偵查人員又向張家的鄰居瞭解,也沒得到什麼線索。於是,改變方向,向小學校的老校工調查。那老校工只在傅索安幾個把張厚石押進學校時和這一行人打了個照面,起初只說得出是幾個男女紅衛兵,後來經過偵查人員耐心啟發,才回憶起為首那個女紅衛兵「好像有些面熟」。

  進一步回憶,又說「大概就住在附近」。偵查人員再請老頭子回憶,他卻無論如何也提供不出新的線索了。

  偵查人員於是開始發動群眾,在以小學校為中心的方圓二公里範圍內進行查摸。排出了大約二十來名嫌疑對象,傅索安便在其中。偵查人員之一陳明忠是認識傅索安的,因為她是陳冬芳的同學,這天在飯桌上便向女兒打聽傅索安的近況。陳冬芳一聽便知道壞事了,佯作鎮靜敷衍了幾句,待父親一走,馬上奔大沽口來報警。

  當下,傅索安聽了陳冬芳的一番敘述,強迫自己壓下心頭湧起的驚慌,說:「沒關係,意料之中的事,我已有了思想準備,他們遲早要找到我們的。」

  陳冬芳說:「我這就趕回去,再打聽打聽情況。」

  傅索安說:「你不要回天津了,你一回去,多半就會被公安局抓去!」

  陳冬芳嚇得臉色慘白:「這……這是怎麼的?」

  應該承認,傅索安在同齡人中確實屬￿思考問題方面的佼佼者,她對面臨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公安局偵查案子,只要到了已有確鑿懷疑目標的地步,案子就差不多要偵破了。她傅索安住得距張厚石最近,應當是二十來個嫌疑者中的一個重點懷疑對象。而且,由於其他嫌疑對象沒有做此事,所以肯定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明」,只有她連人都不知去向。這樣,偵查人員勢必把她作為惟一的目標來進行重點偵查。只要稍稍一查,他們就會發現她的周圍是哪幾個人,而這些人正好和老校工所看到的人數、性別等都相符,到這一步,案子就算破了。所以,現在六個人誰也不能回去,一回去就會被抓起來。

  那五人被傅索安的分析驚得目瞪口呆。好一陣,才有人戰戰兢兢地問:「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一直在這裡待下去?」

  傅索安在這三天內已經對終於面臨的這個「萬一」反復作過考慮,當下斷然道:「這裡也不能待,必須離開,一個小時內就離開!」

  「啊?為什麼?」

  傅索安攤出了她的分析:偵查到她頭上,民警定會去她家,一查沒人,馬上會認為已逃脫;於是計議追捕,追捕要線索,其他五人即是線索,只要查清五人的親友關係,他們會一一登門查找的,所以金國安的伯伯家定在追捕範圍內。

  那麼怎麼辦呢?對此,傅索安也有考慮:事到如今,先要保證自身安全,所以得逃避追捕。鑒於他們今後一段時間的生活,所以他們應當找一份工作。全國的城市都在鬧「文化大革命」,根本不可能找到工作的,因此宜去農村。去哪裡?可以去內蒙古傅索安「革命大串連」時認下的乾娘那裡。乾娘挺喜歡她,一定會接納他們一行,而且,乾爹是生產隊長,有權安排他們在那裡安家落戶。

  傅索安一說,金國安五人都愣住了,他們絕對沒有想到,當「山下派」的結果竟會是去內蒙古當農民!一時間,他們誰也不吭聲,用沉默來表示對傅索安這個決定的懷疑、不解和反對。傅索安知道這層意思,於是又拋出了她這幾天思考的部分內容,大意是:「文化大革命」進行到這當兒,還沒有馬上結束的跡象。這場革命,在政治上自是一個極其偉大的勝利,具有不可低估的歷史意義,但是在經濟上卻是造成了很大的破壞。根據「美國之音」、蘇聯「和平與進步」等電臺(傅索安有時收聽這些短波敵臺)所透露的數據看,「文化大革命」開始近兩年,全國工業、農業、商業等的產值都直線下降,對國民經濟構成了一種目前看來尚算潛在的威脅,但即使現在就結束「文化大革命」,這種威脅也會在一年二年後顯露出來。

  因此,從政治經濟學觀點看,今後一段時間,國內不可能、也沒有經濟能力大力發展工業。而這兩年來,全國的應屆畢業生卻有成百上千萬,大學又不招生,這些人的出路安排顯然是一個大難題。估計弄到最後,中央會下命令讓各屆初高中畢業生全部去農村安家落戶。所以,城市學生去農村估計會是毛主席革命路線的一個戰略步驟。照此估計來看,遲早要去農村安家落戶,倒不如乘此機會先下去,將來全國鋪開這項工作時,他們倒可以作為典型被廣泛宣傳也說不定。至於「張厚石事件」,到那時已經時過境遷,不會被追究了。傅索安臨末總結道:「因此,這是一步必須走的棋子,但並不是一步險棋,而是一步穩棋,值得我們一走!請大家想一想後迅速作出決定,不超過一小時。一小時後,我就要走了,你們要跟我走的,就一起走;不想走的,就自便。但是,希望看在我們在一條戰壕裡並肩戰鬥這麼一段時間的情誼上,誰如果落網了,不要向公安局透露我的去向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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