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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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兒子眼見這一切怎能不痛心不寒心?兒子是長子章浩若,母親卻仍習慣喊他原先的學名懋萱。兒子與母親分別已整整五年了!打抗戰爆發,浩若投筆從戎,奔赴武漢,當名戰地記者;以後跟隨張將軍,參加過廬山保衛戰,輾轉第九戰區,當過上校總務長、參謀長,也算是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然而多年的戎馬生涯並未洗盡他的書生本來面目。眼下他已離開軍隊,被委任為貴州省銅仁縣縣長。他當即與那位有實無名的「三姐夫」蔣經國聯繫,征得同意後,派人將老母外甥等從萬安接出,他與小兒修維在桂林迎候,一大家子彙集後,再西行上任。 母子相見,悲歡交集。浩若是孝子,但浩若與吳映葵的登報離婚,卻叫母親著實難過了好一陣子,母親的心竟偏袒著兒媳婦,像她的閨中好友唐家婆婆一樣,母親感情的天平上砝碼傾向女人一邊。好在映葵並沒有「被休」的失落感,浩若也與在洛陽結識的江西女子紀琛再婚,母親便想:一代畢竟不同一代,新一代的女人怕更不同於她們這一代的老女人。心頭就覺寬慰了許多,從萬安起程,母親在贛州停留了幾天處理些事,思來想去還是將長孫修純託付給映葵照料,母子情不是一紙離婚書可以割斷的呵,這樣做她以為可以彌補些許遺憾。 桂林匯合後,浩若原準備稍事歇息便乘車西行,因為桂林形勢吃緊,浩若還怕母親觸景生情,「節外生枝」。果然,母親執意要到懋李的墳上看看。 事情已過去一年多了,何必再勾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巨大傷痛呢?何況三姐死得不明不白。眼下非清明非冬至,不是祭掃的日子,浩若也怕招人注目,反而無事生非。 母親流淚了:懋萱,娘不求人的,可這回娘求你,上你三姐墳上,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後一次呵。 浩若的心便怦然碎了!兄弟姐妹中,他與三姐的感情是最深的。家裡人都笑他:你是三姐招弟來的呀。是的,母親連連弄瓦,曾招致婆婆的憤懣,於是他的誕生,自成了章家的掌上明珠;而三姐的「招弟」,還有她的過人的聰慧與秀穎,三姐成了姊妹兄弟中的圓心兒。亞若、浩若、亞梅、澣若,這些名字全是跟著三姐改的呢。他們姐弟志趣特別相投,愛吟詩作畫,愛弄簫撫琴,愛說古評今,三姐女兒家的胸膛,也洶湧著一腔熱血。記得他去武漢前的那個明月夜,三姐清唱一曲岳飛的《滿江紅》,那悲壯之情至今也難忘。只是命運多舛造化弄人,三姐的婚姻和事業之路難得平坦更難得平靜,三姐那顆脆弱又好強的心,承受了傳統桎梏和世俗輿論幾多壓迫?三姐與小蔣的事,他並非全然不知,也有過擔憂和惶惑,但是三姐這樣慘烈的結局還是重重地震撼了他!他也曾怒火中燒,非得問個一清二楚不可!只是思來想去,盤根錯節,冷了一腔熱血罷了。母親的這幾句話,重又點燃了他的悲憤之心。身為七尺男兒的弟兄,還不如白髮老母親重情呵。 於是,浩若提上一竹籃供品,攙扶著老母,悄然上了這座荒涼的鳳山。 母親和大弟默默佇立在這座外人不知或已忘卻的孤墳前。爾後,母親的粗礪的雙手和大弟的握過筆和槍的雙手便默默地將墳上周圍的野草蘆葦拔去,圓圓的墳塚青灰,小小的碑石青蒼。 大弟打開竹籃,擺上幾樣供品;大弟跪了下來,虔誠地三磕頭。 大弟穿一襲灰布棉長袍,藏青的西式長褲、黑色的布鞋,依舊一派儒雅文弱風韻,與離南昌去武漢時並無多大差異,三姐九泉有知,當感欣慰。 母親著一襲淨黑的絲葛棉袍,母親的白多黑少的髮髻依舊是一絲不苟,母親鎮靜地看著這一切,當兒子立起時,她緩緩地蹲下,她的手輕輕地摩挲著這無一字的青蒼的石碑,那縱橫交錯的皺紋扯動了,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那鬱積內心的無限哀傷和憂憤如火山爆發,如洪水決堤,她撲倒在女兒的墳上,嚎啕慟哭! 世上還有什麼冤屈大於無可申訴的冤屈? 世上還有什麼憤懣大於無可宣洩的憤懣? 白髮娘送黑髮女,是來得太晚還是去得太早?這顛倒的世事,亂紛紛的恩怨! 「三女——你命好苦呵!三女——你怎忍心丟下你娘你兄弟姊妹你親崽呵!三女——!」 母親仰臉望天問天:天啊,人的命是天安排的?天為什麼這般不公?天蒼蒼野茫茫,沒有陽光沒有風雨,這寂靜的不作回答的世界! 她捶打著墓碑,她要問的都不能問,要喊的都不能喊,一切都只能歸咎於命!可人心何時何刻安於命?那原來就皴裂了的手背就滲出了鮮紅的血珠,浩若見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扶起母親,可腿腳一軟,也跪倒在三姐墳前,大放悲聲:「三姐——三姐,你走得不明不白啊!」 母親便又一次抬眼問蒼天「天啊,我三女走得好冤啊!」 蒼天無語,昏昏沉沉。 母親就又撼著石碑:「麻子——麻子——你可對得起懋李?麻子——你好不仁道啊!」 這呼天搶地的不平,撼動了山野群峰,那只色澤斑斕的竹雞又不知從何處驚。 飛淒厲地叫喚:「幾多怪——幾多怪」,掠過灰濛濛的天穹。 浩若猛醒過來,慌了,忙搖著母親:「姆媽,喊不得的!會招來禍啊!」 母親於是緘口不言,只是默默地流淚。 她並不怕禍,可是想到還有一大家子,還有這一對可憐可愛沒娘的小外孫,她豈能不忍?喊出了這口冤屈,她的心氣倒也平了許多。 「姆媽,這事,唉,怎麼能怨恨他呢?他,也有他的難處,他,又不是普通老百姓。」浩若輕聲勸說母親,無論從理智還是情感上,他是不敢也不願直呼「麻子」的,可也不敢在母親跟前稱什麼「專員」。 母親倒也通情達理地點點頭。是的,他怕是真的有他的難處。這回從萬安起程,在贛州停留的幾天中,她曾托吳驥去問蔣經國,大毛小毛學名孝嚴孝慈,可姓呢?總不能長期含混下去吧。吳驥轉過蔣的話,卻是極其艱澀委婉:吾子,豈能不是吾子?只緣內外交困,暫緩議此事。若對外應付,可暫從母姓,待有朝一日—— 母親的心涼了,她不要聽。為父者,竟不敢讓兒子跟自己姓?這在平民百姓中怕也窩囊得出奇!依稀仿佛中,她記起章甫曾搖頭晃腦解過古文:古代的姓是皇帝賜給的!姓,大概也有尊卑貴賤之分吧。這樣想來,她搖搖頭:「罷罷罷,莫難為那一家了。就姓章吧,原本是章家的骨肉血親呵。立早章,早立志,兩個崽仂會成器的。」 痛快淋漓,擲地有聲。 說得吳驥瞪著兩隻銅鈴般的大眼,出聲不得,他敬佩這位伯母。 天幕沉沉,母親平靜下來,輕輕地又摩挲了一陣青石碑,方由兒子攙扶著下了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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