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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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生存。得生活。得挺直腰板活著。 這隱名埋姓的一家子就與左鄰右舍與整個縣城的子民們生活得別無二致。章老太太不雇傭人,為節儉,更為安全。此地倒是民風古樸,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左鄰右舍管章老太太叫「南昌婆婆」,也曾主動過來相幫做點什麼,章老太太卻是客氣又堅決地謝絕,活無粗細,皆母女自己動手;到江邊淘米浣衣,章老太太甚至執拗地搶著去;日子過得艱難卻也平安。那小木屋按章老太太的習慣收拾得井井有條,無奈已能扶著矮椅長凳走走喊喊的大毛小毛總要攪個稀裡嘩啦,姆媽不見了,爸爸不來了,「婆婆——」「姨——」的喊叫便分外親切,威嚴不乏慈愛的章老太太的愁眉隨著叫喚為之一展,淒清的日子就點燃了希望的火苗。 章老太太實在是戀上了去江邊,尤其愛在日落時分,這是她心中的秘密。 她是贛江的女兒,也是鄱陽湖的女兒。她的老家吳城鎮,就在贛江修水匯合流入鄱陽湖處。吳城形勝,襟三江而帶五湖,有歌謠曰:「一鎮四方八碼頭,六坡九壟十八巷,茶商木客煙販子,紙棧麻莊堆如山」。南來北往走東串西的船家商賈,莫不在這落帆上岸,有道是「裝不盡的吳城,卸不完的漢口」,吳城自古繁華。待明月初升,便見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處處燈紅酒綠、絲竹管弦,輕歌曼舞之聲悠悠傳出江面湖面幾十裡,有繁華也有衰敗,有興隆也有死亡。 吳城鎮那座臨江兀立的高高的望夫台,浸透了女人們幾多血淚?江邊荒山上那一座座衣冠塚,呼喚著葬身江湖的幾多漢子?他們周家並非吳城富豪,卻也是殷實人家。她剛走穩路,母親就給她纏了一雙小金蓮,可小腳纏不住她的心,她最愛拽著父親的長袍,去到江邊埠頭,最巴望跟著揚起的船帆去闖闖外面的世界,最擔憂的是遠行了如何能歸家?最害怕的是望夫不歸的女人們悲慘的哭嚎!小小女兒家的心,如何能理解人世間興衰生死的無常?她記得,有次父親像看透了她的心事,蹲了下來,挺認真地對她說:「千條江河歸大海。江、河、海是相通的。人嘛原來是魚變的,在外即便亡了,那魂兒也會隨水路歸到家鄉的,哪怕要經急流險灘、千回百轉,魂兒認得的。」 她信。從女兒成了婦人,信。從婦人成了老婦,更信。 此刻,在暮色中她長跪著,祈禱著企盼著期待著:遠在灕江的三女的魂,會游江過河,到這裡與她相會,說出冤屈說出囑託…… 她堅信女兒的魂已去到贛州,從贛州到萬安,要經險惡的十八灘,她亦堅信觀音老母會保佑女兒的魂靈。 她曉得十八灘的傳說。章江貢水合流後,原本寬闊通暢地向前流去,是唐朝末年虔州禦吏盧光稠想稱王,怕虔州這塊金龜寶地的風水流走,便請救貧仙人運石築窄江西,楊救貧從北地運了十八塊小山一樣的大石,作法變為一群花豬仔,日夜兼程趕往虔州。過了萬安,楊救貧困乏難忍,倚靠沙灘打瞌睡,時值觀音老母下凡界,見一群活蹦亂跳的花豬仔,好生奇怪,細看卻是十八塊巨石!便化為一洗衣婦人看是誰作法?楊救貧醒來不見豬仔,忙問江邊洗衣婦,婦人答曰:「不曾見豬崽,卻見好些石頭。」楊救貧知此婦非凡人,事已敗露,轉身便走。那十八隻花豬仔被觀音點破,便還原為十八塊巨石滾入石中,這就是十八灘。 這傳說包含男人的野心?觀音老母的正統?她從不去作這種哲理的思辨,她只是堅信,觀音老母常常會化作洗衣婦人在江邊顯靈! 天地間扯起了灰黑色的巨網,嗚嗚叫著的寒風像要把這巨網撕扯個粉碎,老婦雙手合十舉頭望天,灰濛濛中有星星點點濕濕硬硬之物撒下,呵,剛落日,就下雪籽?她虔誠惶惑地彎腰拜下,那江水竟透出烏亮,森森逼人!她喊出了聲:「三女——懋李呵——」 沒有回音,連遠山的回音也沒有。卻有風嗚嗚掠過耳際,她不肯起來,那風聲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女子的呼喚:「姆螞——姆媽——」淒切切也情切切。呵,三女的魂歸了! 雪籽卻下得颯颯響了。她陡地記掛起小木屋!她的外孫她的小女!她跌跌撞撞上了埠頭——小亞梅背著抱著大毛小毛來尋姆媽了。 亞梅怎放得下心?母親快奔六十了!幾十年來,母親雖談不上榮華富貴,卻也算養尊處優,寄娘傭人不離左右的,母親何嘗吃過這般苦?可母親又分明心甘情願吃這苦! 三代依偎著,就又回到了小木屋。門關個嚴實,火盆生個火旺,熱飯熱菜熱湯,小的叫老的笑,老幼弱的四口之家也要活個熱氣騰騰。待到大毛小毛香甜睡去,這裡母女便挑燈對坐,母親縫縫補補,將外婆情母親意縫進流逝的歲月裡;女兒讀著字書,莫把在姐姐身邊在正氣小學識的字都丟光了,女兒家也得長進,從三姐身上她似懂非懂了些什麼。母女卻很少說話,都怕扯起那個傷心又不能忘的話題!只是有時會不約而同相對而視,會異口同聲:「早點困吧。」卻都無睡意。 夜深沉,冷雨夾著雪籽抽打得門窗瓦楞颯啦啦響,母親終於按捺不住了:「懋梅——娘今日在埠頭木排上……聽見你三姐喊呢……」 亞梅定定地望著母親,她想說:「姆媽,我喊了你呢。」可她不忍拆穿母親的夢。 「懋梅,娘想,你三姐……冤啊……」 就響起了輕輕的拍門聲,一下、一下、又一下。 母與女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動彈不得、出聲不得。這種天氣的深更半夜,會是誰呢?更何況:毒蛇咬一口,十年怕井繩。 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雨夾雪敲打門窗。 母女倆吐了口氣,怕都神經過敏了。 啪、啪、啪,一下一下又一下,輕輕的拍門聲又響了起來。 「哪個?」母女倆同時喝問,立起身走向門邊。 沒有回答,沉寂中似聞若有若無的抽泣聲。 章老太太悲慟欲絕,顫聲說:「三女——是你吧?我曉得、曉得你的苦衷——娘曉得呵,三女——你要保佑你崽呵——」 寂靜如墓穴。母女悲咽難語,如同木雕般僵立著。 俄頃,又有拍門聲,一下一下又一下,似有微弱的呼喚。 莫不是要飯的人兒?莫不是餓極了的小狗小貓?慈悲為懷的章老太太不顧一切將門打開。 「大衍——」外婆肝膽俱裂,聲如裂帛! 年僅十來歲的大衍在這風雪夜獨自來到了萬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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