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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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見了一顆顆尖利的黃牙,黃牙與黃牙磨得嚓嚓響,從牙縫中飛濺出熱騰騰的唾沫!她窒息了,好不容易轉過身,瘋也似地逃回住宅! 「天機不可洩露,劉太太。」她分明聽清了這句追在她腦後的話! 劉太太!早走早好!否則,斬草還要除根!測字先生會說「否則」?! 她不能告訴亞梅,她怕嚇著了亞梅。可她得走!否則,斬草除根,她懂這話的涵義。 亞若怎麼樣了呢? 天啊…… 她在生與死之間的路上踽踽獨行。 這是一條又黑又冷的路。沒有雲彩沒有星光沒有月亮更沒有太陽,沒有風沒有雨沒有霜沒有雪,沒有花草沒有樹木沒有飛禽沒有走獸,那黑那冷是無生命的漠然,因而沒有歡樂卻也沒有苦痛,沒有希望卻也沒有失望! 如果有疾風暴雨,有飛沙走石,有槍林彈雨,有毒蛇猛獸,人生雖充滿苦難,但也還是活著的人生。可是,沒有了。苦難的解脫,也就是生命的凝固。黑,可以無視一切;冷,可以漠視一切。 白色凝固了她的胴體。 黑色在接納她白色的靈魂。 她的心正在死去。她的腦卻仍在回首在囑託有留戀更有牽掛。她的漸漸放大的瞳孔,赤色橙色紫色黑色交織著變幻著,相克相殺、相交相融。 她只在人世間度過二十九個春秋!短促的人生刹那間已切割成無數碎片、無數色彩、無數圖案、無數文字,零碎又突兀,鮮明又模糊,她費力地尋覓著追攆著拼湊著,可倏地一切消逝得無影無蹤。 她什麼也記不起。 難道她已喝過了孟婆茶? 哦哦,記起了,是有這樣一個夜晚,沒月沒星,卻有燈火輝煌的一室,有圓桌、有佳餚、有白蘭地、有「杏花村」,還有高朋滿座。 「哦,對不起,我不能喝酒。」 「知道,專門為你備了壺茶,以茶代酒,行嗎?夫人。」嗓門壓得很低,像討好的竊竊私語,唾沫星子濺上她的耳根,她噁心。 那茶是紅褐色的液汁,像尚凝未凝的血漿,苦澀、奇香,她不喜歡。 「是紅茶,夫人,喝慣了就會難分難舍。」親昵、風趣,她只是噁心。 可赴宴就是應酬,應酬就得一次次乾杯,一次次敬酒、一次次罰酒。她厭倦極了,疲乏極了,她的雙腿打顫,她的雙唇發麻,她難以自持,一切在悠悠地旋轉,莫名其妙地變形,是熟悉親切彬彬有禮的友人?是陌生猙獰齜牙咧嘴的獸們?是佳餚美酒熱鬧圈?是毒藥白骨荒塚地?:是歡聲笑語?是惡狠狠的啃齧聲?她糊塗了,她狠命地掐自己的手,她試圖超越所有的嘈雜之聲,終於,她聽見了最原始最單純也最偉大的聲音:「姆媽——爸爸——」 啊,她的兒子!她的大毛小毛在等著她! 她神奇地站了起來,她去到洗手間,她手指壓著舌根,將喝下去吃下去的全吐出,她捧著清水一次次嗽口、一次次拍打著額頭。她覺得清醒了許多,或許是過敏?於是她打開小粉盒,試圖淡淡修飾一下,再將這宴會敷衍到結束,可小圓鏡中映出一個女子慘白的臉頰,那雙黑浸浸的眼睛分明藏著恐懼——不,什麼面子也顧不得了,她得歸家!她得回到大毛小毛的身邊! 她有過「金蟬脫殼」的經驗,她只是對女傭說,她不太舒服,得早點回家。她悄悄地溜了。她記得室外的世界月黑風高,她走得很艱難,她像是撞上了鬼打牆,迷了路瞎轉悠,很晚很晚才回到了家中。啊,親姊妹守護著她,她守護著兒子,熬到了天明。 她後來倚著女友的肩頭,坐車來到了省立桂林醫院,她陡地振作起來,她在這裡一分為三!她在這裡產下了孿生新生命!我的小太陽!窗外田野中泥土的氣息樹草的芬香濃烈地湧進了生命的產房,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就在一瞬間,她看見了近的歪歪斜斜的竹籬笆和遠的犬牙交錯的山峰間突地跳出一顆血一般殷紅的生命! 太陽!太陽!這是輝煌的永恆的瞬間印象。 於是,她蒼白的臉上便莫名地烙上了兩團紅暈,像鐫刻著永恆的青春的韻致。 這紅暈刺激了圍著她搶救的醫生護士,注射強心針、輸氧輸液,手忙腳亂卻也不失有序。只有桂昌宗仍呆若木雞,他無法從迅猛恐怖的遽變中醒悟過來—…. 昌宗接到妹妹的電話後,便立即趕到省立醫院,他與院長尚有點頭之交,但見亞若已平靜地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臉色雖顯憔悴,但精神蠻好,他也就放心了,昌德陪坐一旁,正聽亞若訴說什麼。亞若見著他,很周到地請他坐下來一塊聊聊,護士卻干涉了:病房中只准留一人作陪。昌德於是退了出去,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候。由昌宗陪著,說些新贛南的見聞會有趣得多,何況男人總比女人沉著老練,遇事好拿主意吧。 昌宗便勸慰亞若:「你氣色蠻好,不要緊的,休息一會就可回家逗大毛小毛呢。」 昌宗想讓氣氛輕鬆,不想正觸著亞若的心病,她黯然神傷,悲從中來,淚水竟盈滿了眼眶:「昌宗,我的性情,處世為人,我想你妹妹和你是知曉的,我並不貪羨榮華富貴,可是我不能再在這種陰晴不定的天日中生活,孩子們要長大的,我不能讓他們的身世不明不白,我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對不起孩子們。」 除了理解和同情,桂昌宗又能說什麼呢?生是苦,死是苦,病痛是苦,欲望是苦,求索是苦,求之不得更苦,與不愛的結合是苦,與所愛的分離是苦,一切皆苦,人生即苦。可他能對眼前這位雖苦、心卻仍在為追求而悸動的年輕的母親說這些嗎? 一個戴著口罩的男醫生拿著注射器走了進來,昌宗出於禮貌隨口問道:「醫生,貴姓?」 「唔,姓王。」醫生含混答著,便彎腰往亞若的右手臂扎針,可一針下去,拔出,又一針下去,拔出……始終紮不進血管,亞若玉臂纖顫不已,她可不是那種嬌弱的女性,經過血與火的洗禮呀,可為什麼緊張?還是醫生慌亂? 昌宗也疑惑:亞若又不是老人,又不是體態太胖或太瘦,扎針會這麼艱難?為什麼注射者不是一位技術嫺熟的護士呢?亞若也就不受這份罪了。 王醫生卻繞過床,往亞若的左手臂上扎針,這一針紮得迅猛又準確,亞若一顫,齊整的上牙咬住了下唇,卻沒吱一聲。王醫生像是很急躁,匆匆地推盡藥水,不像護士打完針後仍要稍稍觀察片刻,而是快步離去,像要逃避什麼似的。亞若倒蠻鎮靜,用藥棉壓著針口輕輕揉搓,她搞過救護嘛。誰知就在王醫生跨出病房時,亞若突然斷腸般地尖叫:「哎呀——不好……」 桂昌宗呆若木雞! 「黑……黑……我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 昌宗這才本能地沖出病房,呼喊著醫生救人!他的喊聲充滿了驚駭和恐怖,好些醫生和護士都急急地趕了過來。 急切焦灼的呼喊、斷斷續續的呻吟、迷迷糊糊的夢囈,她昏厥過去。 她漠然地無視一切。她在黑與冷中踽踽獨行。留戀停不住飄然的腳步,牽掛抵不住無牽無掛的誘惑,生抗拒不了死。好了好了,好即了,了即好,一了百了,向著那無始無終處走去?何處是歸路?哪是前哪是後?輪回難道有前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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