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七五


  亞梅似懂非懂:「三姐,說這些做什哩?這雨,這雨聲,看著聽著不是蠻適意的嘛?」

  「是呀,所以我想,愛看雨愛聽雨的大概多是女人,雨意綿綿,雨聲淅瀝,適意悅意,就像此刻,我們姐妹相依,兩代相擁,正享著天倫之樂呢。若苦雨淒風,如悲如泣,那便是女人的哭聲女人的淚。若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那定是冤屈的女人在悲憤地呼天搶地——」

  亞梅猛覺不祥,便打斷道:「三姐呀,我看你是跟劉雯卿先生成天論詩著魔了,說話也像做詩呢。見花落淚,對月傷懷吧。」

  亞若這下倒急了:「你這就真正冤枉雯卿了!她可不是那種專寫風花雪月、卿卿我我的女詩人,她鐵骨錚錚呢!」

  亞梅調皮地笑了:「誰叫你不將劉先生的詩稿念給我聽呢?你一個人關著房門在裡邊嚷嚷,我還以為你跟誰吵架呢。」

  亞若也笑了:「你這小梅子,說話這麼酸?雯卿的白話詩火藥味濃,有感召力。可出版商偏偏嫌沒有女人味。」說到這,她不由得又歎了口氣:雯卿的詩集到底怎麼樣了呢?

  兩個禮拜前,也是這樣的黃昏細雨,劉雯卿像只落湯雞似地撞了進來,懷裡卻用西裝將一摞詩稿裹了個嚴實。一進門她便哇啦哇啦:「你們說氣人不,跑了幾家,一家說:大白話,不雅不含蓄,沒韻味。這倒也罷,蘿蔔、青菜,各有所愛。還有一家不出倒也算了,卻驚驚乍乍:喔喲喲,這也是女人的詩?公雞不啼母雞啼?真把我肺都氣炸了,我說:國難當前,地不分南北,人不分東西,為什麼你偏偏要男女有別?告訴你,古有花木蘭,今有劉雯卿。雖然還沒上戰場,但呐喊聲中該有我!警報不會在女人的耳畔變成小夜曲,炮彈不會憐愛女人的紅顏,戰爭和死亡不會從女人身邊走開,女人一樣要戰鬥!一樣能戰鬥!」

  亞若已拿了幹毛巾幫她拭去頭髮臉頰上的雨水,由衷地說:「你這即興演說就是一首好詩!雯卿,相信定有慧眼能識你這女英雄。」

  「給你說對了!」雯卿孩子氣地跳起來,「聽眾中恰巧還有位出版商,他約我上他的店裡洽談,認認真真讀了幾首後,立馬拍板:出!要我將詩稿留下,可還要我自籌資金三百塊大洋!乖乖,我一聽,捧起詩稿,走出老遠,他倒有意思,追了出來說:『小姐先生——我決不是牟利之輩,我是被你的精神所感動,一個女子幹點事不容易!三百塊——成本費都不夠呢』。」

  亞梅在臥室裡喊道:「劉先生,請進來換幹衣服吧,當心受涼感冒呢。」亞梅倒也從心裡喜歡三姐的這位大大咧咧的新朋友。

  劉雯卿果然打了個很響的噴嚏,便不推辭進到臥室換衣服。亞若跟在後邊,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家出版商靠得住嗎?」

  「哦哦,靠得住吧,名氣還不小,出的書我讀過幾本,蠻進步的。」劉雯卿大大咧咧回答。

  「咣當!」一隻蠻大的瓷器撲滿在地板上砸碎了!大毛小毛嚇得哇哇大哭,亞梅嚇得趕緊摟著他們哄著,換衣服的劉雯卿也嚇得一愣:「你——你這是?」

  撲滿中不多不少,有二百八十塊大洋。

  「拿去出詩集吧。」亞若輕聲平和地說。

  「啊喲!」劉雯卿叫了起來,「你真是誤解我了!我,我決不是奔到你這來要錢的啊!」

  看雯卿臉漲得血紅,亞若緩緩走到她身邊,撫著她的肩,依舊輕聲平和地說:「雯卿,你的詩,我一首首一句句讀過不止一遍,有的我還班門弄斧,改了,雖然詩是你寫的,可卻像出自我的心,我相信,還有很多女子讀後會覺著出自她們的心。是的,你不像一個傳統觀念中的女子,可你是我所敬佩的一個現代女子。我,拿出一點積蓄,決不是施捨,只是表一點心意,難道你能不接受,誤解我嗎?」

  「慧雲,你……」口若懸河、掃機關槍般的雯卿忽地變得訥訥的,她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恭敬不如從命。

  兩個禮拜了,雯卿不見蹤影,她的詩集能出來嗎?

  忽地,眼前一亮,蒼茫朦朧的雨地裡跳進一個高挑活潑的少年郎!

  一頂箬笠、一件寬大的本白夏布短袖襯衫、一條剛遮到膝蓋的白帆布西裝短褲、一雙梯拖作響的木屐、手臂彎中還有只精巧的小竹籃——這一切將夏的簡潔熱烈明快奔放早早地擠進暮春黃昏雨中!

  「雯卿!」「劉先生!」亞若亞梅快活地嚷了起來。

  劉雯卿卻是個先聲奪人的好角色,旋風般摘了箬笠、放下竹籃,在大毛小毛的粉團臉上狠狠啄了一口,便又竹筒倒豆子般劈裡啪啦說開了:「同胞們!我的至親至愛的女同胞和我的可親可愛的小男同胞們,在抗戰的烽火中,中國詩壇又浮升起一片璀璨奪目的彩雲——嘿,別笑別笑,劉婆賣瓜,也得自賣自誇呀。雯,就是有花紋的雲彩嘛,所以,我的詩集題名為《彩雲集》,這雲,也鐫刻著慧雲你的心血呵。雯也好,雲也罷,我們可都是雨字頭的女人呵。雖說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可散就散唄,人生只要能留下點什麼,能有輝煌的一瞬間便足矣,慧雲,你同意嗎?」說畢,她揭開竹籃蓋:哦,一摞《彩雲集》的校樣,正散發著油墨的芳香呢。

  亞若拿起校樣,不禁一陣迷茫,甜酸苦辣湧上心頭,實乃百感交集:「不容易……真不容易,你說得對,人生總應該留下點什麼……」

  亞梅靈巧,忙將大毛小毛安頓到搖籮中躺著玩耍,又忙不迭給劉先生沏茶端水上點心果子:「劉先生,恭喜你呀。」

  亞若這才笑道:「是呀,得慶賀慶賀。不過,我猜你這位大詩家,恐怕腹中還在唱空城計吧。亞梅,來陪著劉先生,我給你下碗面。」

  劉雯卿豪放大笑:「知我者,慧雲也,不過,這回不須有勞雲姐。喏,瞧瞧我帶來了什麼?」

  呵,桂花糕、羅漢果、奶粉、還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馬肉米粉!

  「你真是猴性不改,變魔術似的。」亞若笑著啐她。

  「這就叫『書中自有千中粟』。」雯卿沾沾自喜,「慧雲,你對我說過你們南昌民間習俗『換茶』,要四色點心,吉祥如意,我也俗一回,如何?」

  亞若亞梅吃過了晚飯,只喝茶陪著雯卿啖以肉米粉,米粉的鹵水是用豬肉湯加老酶豆豉、花椒、桂皮、陳皮、甘草、草果、小茴、八角等香料一塊煮熬成的,空氣中便彌漫著甜香鮮味,小屋就越發有種小家庭的溫馨。亞若想:下回他來了,得給他端一大碗馬肉米粉……這樣想來,便有些走神,下意識地又拿起校樣翻閱,只見扉頁題詩:詩,是天空的彩雲,生命的附麗;獨立與自由,是生存的意義,人生的內涵。

  她又一陣恍惚,看不下去了。

  吃好米粉的雯卿卻仍舊不安分:「慧雲,茶醉粉飽,我請你去看戲——京劇《寶蓮燈》,如何?」

  哦,亞若心一動,久違了的京劇!可看看抓搖著撥浪鼓的大毛小毛,便為難地搖搖頭。

  亞梅深知三姐對京劇的眷戀和困居小屋的難言苦惱,忙說:「三姐,難得劉先生這份熱心,你就去聽回戲吧。大毛小毛有我呢,你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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