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七四


  她歎了口氣,卻仍舊堅決地搖搖頭:「我想了很久。我知道你的難處。你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我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有一句話,本來優先權在你嘴裡,可你不忍也不能說吧,還是讓我說出來吧: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決心這樣做,對你也是解脫——」

  她的平靜冷峻又一次深深刺傷了他的心!他的自尊受到侮辱,他的自強受到挑戰!她看透了他的一籌莫展、無能為力,她對他深深地失望,卻不怨恨,獨自一人喝盡共同釀出的苦酒,帶著他的兒子們遠走異邦!這是怎樣的居高臨下的氣勢?這麼說,他將被她拋棄?他無法容忍,也決不允許她這麼做!

  可是,他無法改變她!他狂怒了,狠命地搖撼著她:「你……你為什麼這樣任性?這樣強蠻?你就不能忍一忍?不能委曲求全?外室?!外室又怎樣?!沒有名份又怎樣?!世上不是你一個女人這樣的處境吧?!啊,你要把我逼得無路可走了!你總該為我想想吧!」

  他畢竟是一個「以男子為中心」的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中國男人,儘管他可以稱得上是女性解放的忠實的支持者,他虔誠又堅韌地維護為父親所離棄的生母的尊嚴和人格,他深惡痛絕霸有二十一個妻妾的張老牯,他對亞若不平常的經歷理解並傾注同情,可是當女性叛逆直搗他的靈魂時,他不能忍受了!

  他的搖撼鬆散了她的骨架,她癱軟了,她緊閉雙眼,她不敢正視他憤怒的面孔!他的吼叫震聾發聵,雖然充溢著對女人的歧視,可也說出了不容否定的事實——無論古今!「忍」是女人的天性吧,她為什麼偏偏就不能忍?她應該委屈求全,應該知足常樂,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景象說不準就在眼前呢!小妾、外室、情婦雖為世人不齒,卻為世人所容,她的叛逆行徑卻是罪莫大焉呵!

  不,終究誰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決不當外室!不管是哪個人的外室!

  或許,是書香門第清標傲骨所至;或許,是南昌女子多有的倔強稟性難改;或許,是她的血液中從來就燃燒著不向命運屈從的不安分的野火。她接受過五四以來婦女解放的新思想的薰陶,目睹過北伐軍中佼佼女兵的風采,親身參加過青年戰地服務團的抗日活動,在日機轟炸的熊熊烈火中她是救護隊中的一員,泥一身血一身出生入死,她自信是有思想有追求有信仰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況且她的感情歷程悲歡離合生死莊諧都曾經有過,到頭來執著的尋覓追求竟是做男人的外室?!

  如果這是自私,她就自私這一回吧。她不能動搖不能妥協,失去了這一次選擇,以後就別無選擇!

  她瘋了般掙脫他鐵箍般的手臂:「對,我任性!我強蠻!我不願也不能和別的女人一樣!我不會成為一個隻知依賴著男人而苟且偷生的女人!我更不會讓我的孩子們有這樣一位母親!請你也為我想想:我也是人,不是東西!不能藏藏掖掖,不能密封包裝,不能不見天日啊!孩子們的身心更渴求自由的空氣,流淌的活水,正常的家庭和獨立的人格呵!」

  要說的全說盡了!狂熱的情感已燃成了灰燼,鐵一般的理智卻在烈火中鍛燒!她已經沒有一絲氣力,跌坐在床沿,雙臂交叉緊摟住肩,渾身像發虐疾似地顫抖不已。

  他被她擊懵了,也嚇著了。她的原本冷峻的傾訴變成了歇斯底里的控訴,可分明一針見血,不是談判,他被動地接受良心的審判。他難以接受!他怎麼會不顧一切愛上這麼一個女性?他的愛之旅實在只應與寬和安詳百依百順的傳統女性為伴吧?

  可是,愛終究就是愛,他猛地撲向她,緊緊摟著她:「哦,我們這是在幹什麼?難道還得自相殘殺?兩顆心還苦得不夠嗎?」

  她迅猛地回報了他,更緊地摟住了他,將顫抖和淚水都拋進這個男子依然寬厚的胸懷。

  她刻骨銘心地愛他。

  他如癡如醉地愛她。

  她沒法離開他。

  他不能離棄她。

  她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她的顫抖傳染給了他,他將她摟得更緊,如同寒冷中兩個以生命相互取暖的人,溫暖甜蜜中的苦痛酸楚便越發咀嚼得欲生欲死,彼此都深切感受到絲絲縷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莫名的恐懼!

  死!

  是的,除了死亡,怕誰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他終於恢復了自信,捧起她的臉頰:「唉,你知道的,我愛的是你呵。」

  她淚眼婆娑,迷蒙中似見他的右眼塘嵌著一滴很大很重卻凝然不動的淚!

  他故作輕鬆:「我是風,你是雲,雲隨風飄,我永遠永遠帶著你在身邊。」

  慧風。慧雲。

  誰叫他們這樣互稱呢?是意想不到的暗示,是冥冥中的昭示。

  嘩啦啦啦下雨啦!

  吃過晚飯,亞若亞梅抱著小毛大毛,散步不成,便倚在窗前,看雨聽雨。

  「千根線萬根線,落到地上看不見。大毛,猜猜是什麼呀?」亞梅逗弄大毛。

  「嘩啦啦啦——沙沙沙——的篤的篤——小毛,這是什麼聲音呀?」亞若逗弄小毛。

  大毛小毛還小呢,烏溜溜的黑眼珠倒挺解人意地轉來轉去。可歡快無法持續,沒有大男子漢的小屋充溢著缺憾,籠罩著失落和憂悒。兩姐妹就不再言語,靜默中就回到了童年少年時代,故鄉南昌的老屋廳堂中,天井裡雨聲淅瀝,姐妹們看雨聽雨猜謎語,圍著八仙桌丟沙包,還兩兩成雙,用白棉線絞在手中「翻天井」,忙忙碌碌的母親便會笑嗔她們:「還翻天井呀,當心雨下個沒完沒了!」

  哦,亞若她可不怯畏雨中獨處的那方孤獨,不惶惑雨中等待的那片迷離,不厭煩雨中無言傾訴的那份淒涼,雨是她的慰藉,雨是她的寄託……

  「三姐,你在想什麼呢?想阿哥吧?」亞梅耐不住寂寞,問道。

  她搖搖頭:「記得《紅樓夢》中,賈寶玉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我想,與其將女兒比作水,毋寧比作雨。」

  亞梅就也搖頭:「記得姆媽老是叮嚀:女兒家呀切忌水性,水性就下,水性楊花,都是萬萬要不得的呵。」

  亞若深深歎口氣:「所以我說該將女兒比作雨呀,女兒家,原本心氣極高,就像天上的雲;可再高遠再縹緲的雲,也得變作雨,落到地下。命運好的,落到江河,湧向海洋,算是落了個遠大前程。落到深山溪澗,匯成寺觀的湧泉,雖清苦,卻也清高。落到望族豪門的池塘中魚缸中呀,雖有雕欄玉砌、假山亭台為伴,卻也終身寂寞。落到窮人家的茅屋上,順著屋簷,滴進破爛的瓦罐,就一輩子苦澀了。更有甚者,不甘命運擺佈,流這淌那,落到陰溝裡,成了污泥濁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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