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六〇


  莫非普天下的女子都恪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是「秤不離砣、公不離婆」方為情真意篤?他無暇去思考這些,他只是感到原以為果斷的抉擇,實際上仍是纏綿難斷的,兩個女子衷情於他,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黑眼睛、藍眼睛,縷縷情絲依舊纏繞著他!

  他不願深想。稀裡糊塗過了一個狂風怒號月遁星隱的夜。

  第二天天氣卻出奇地好。

  從安西到敦煌,是沒有汽車路的,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有當地縣政府設立的指路牌,可調皮的風隨心所欲搗亂指路牌,戈壁灘住家寥寥駝隊稀疏,便攪得陌生來客暈頭轉向。偏偏蔣經國又是個愛別出心裁的不安分分子,見路邊有座黑得出奇的小山,便推斷定有礦苗,慫恿著車開過去看看,誰知尚未到小山腳下,戈壁灘到了盡頭,真正的黃沙沙漠愛戀地陷住了車的前輪,任憑人們怎麼推搡折騰,輪與沙硬是纏綿不分,蔣經國累得汗流浹背仍對大夥感到抱歉,並不多言語的張治中這才由衷地說了一句:「說真的,你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還真叫人羡慕呢。」幸虧遠遠地傳來叮噹駝鈴聲,駝隊來後,二話不說,緊拖慢拽,終於將汽車拖出了沙漠的戀膛。蔣經國搶著付錢給駝隊領頭時,這炸醬臉膛的西北漢子急了:「我們西北人,一出門,在路上大家都是一家,什麼事都要互相幫忙的,況且你們是遠方來的貴客,能要錢嗎?」蔣經國一行便慨歎不已,西北人情古樸醇美。也的確如此,戈壁灘上氣溫高,汽車要換水,無論是住家的主婦還是路遇的老人,無不慷慨熱情地給他們水,而且堅決不肯接受錢,要曉得,在這裡水比金子還要可貴呢。

  蔣經國覺得自己已真摯地愛上了大西北,就連這片無際的讓他們吃夠了苦頭的戈壁灘,也畢竟張揚著陽剛之氣:礫石堅硬卻坦蕩淨遠,氣溫灼熱乾燥卻無一絲黏濕,就有一種氣勢恢宏的天高地闊,就像粗獷野悍的漢子胸膛,令人敬畏又令人感到可靠。胸膛上偶能見到一眼水一蓬沙棗花一小片草地,那是漢子不輕易溢出的溫情。胸膛上還有很可愛的地名:瓜洲口呀,甜水井呀,卻尋不著瓜蔓,那井水苦澀而且喝了會肚子疼。或許這些地名記載著過去了的甜蜜,或許是對未來的渴求和期盼,似乎也蠻合漢子豁達爽朗樂觀的性情。

  敦煌就到了!滿目蒼翠的樹木,如茵的芳草,敦煌不愧為塞上的江南!沙漠中的綠洲!一行疲憊的旅人竟像孩童般雀躍歡呼起來,蔣經國的心中卻漫過淡淡的惆悵:能不憶江南!

  夜宿敦煌,萬籟俱寂,卻有更鼓沉悶又悠遠地迴響,帶著歷史的沉重和深邃,蔣經國夢中醒來,披衣而坐,竟獨愴然而涕下,敦煌終究是中國文化的發源地。

  天一亮,一行人騎上馬,去鳴沙山和月牙泉。比起連日來的坐汽車,蔣經國猶如蒼鷹翱翔天穹般自由舒暢。眨眼間突地刮起大風,風卷起漫天黃沙,迷蒙了一切,這行人只有跟著嚮導的喊叫而狂呼著,要不走散了也不知道。到得目的地,大家都成了金燦燦的沙人,嘴裡也盡是格格作響的金沙,可都說從未有過這麼開心。

  從鳴沙山上脫光鞋襪順沙滑下,可就更開心了!「嗡嗡嗡」的轟鳴從沙山深處發出,雄渾而清越,宛如幽谷中的古刹鐘聲,奇妙又叫人亢奮。月牙泉的周圍環以流沙,可如月彎泉清澈見底,始終不為惡風流沙所掩沒,這又是一奇。相傳漢武帝曾在月牙泉得過一匹神馬。山與泉間還有座大廟,和尚雲集,誦經聲悠悠。殿前有副對聯,蔣經國覺得蠻有文采,便強記於心:「一灣水曲似月宮仙境滌塵埃起煙霞泉石念,五色沙堆成山嶽晴天傳逸響恍聞絲竹管弦聲」。細細品味,一派佛家四大皆空超凡脫俗之意,與他時下入世進取之勃勃雄心大相徑庭,想丟棄腦後,無奈已刻骨銘心。

  午後,一行人一鼓作氣策馬去千佛靈岩。漫漫大漠像凝固了的大海,漠漠黃沙上海浪似的波紋,有人說是龍跡,那是大風溫柔撫摸後留下的影子;也有飛來飛去的沙巒,千奇百怪的沙的洞穴,那自然是狂風暴虐時的傑作。古老的千佛洞便矗立大漠之中。

  層層疊疊的佛龕、千姿百態的佛像,色彩依舊絢麗鮮明的壁畫絹畫和刺繡,數以千計的抄本拓本雕本的古代經文……經歷千百年歲月的塵埃,風沙的掩埋、兵荒馬亂的蹂躪,帝國主義分子的竊掠、不孝子孫的盜賣……千佛洞傷痕累累破敗荒漠,然而,依然閃爍著永恆的藝術璀璨之光,依然叫人頂禮膜拜,歎為觀止,依然不愧為亞細亞稀世國寶之地!

  遊覽、欣賞。卻有一種巨大的不可捉摸的宗教的力量幽幽地籠罩著你,不管你信不信教,在這方佛教和藝術的聖地,你的心會倏地變得純清又虔誠。這種感覺奇怪極了,卻又真實極了,一行人竟又是默默無語。

  這裡矗立著巨大的石佛。石佛前有座塔,登上第九層,眾人才看見巨佛的鼻子。小樂這才驚驚乍乍打破了沉寂:「呵,他的耳朵眼裡准能放下一張八仙桌!還有那大拇指,一個人怕抱不攏吧。」神奇的是石佛身上穿的袍子,色澤鮮豔如新,且薄如蟬翼,風吹過飄飄曳曳,如同柔熟的綢緞一般,可卻分明是石刻!一行人讚歎不絕:不是鬼斧神工,而是人定勝天!

  嚮導便給大家吟誦此地最早的民歌:「雪嶺千青汗,雲樓架碧空。重開千佛刹,旁出四天宮。瑞鳥含珠影,靈花吐蕙叢。洗心遊勝境,從此去塵蒙。」

  洗心遊勝境,從此去塵蒙?

  蔣經國咀嚼最後兩句,何為塵蒙?何為洗心?雖說無欲則剛,可悠悠天地間,人無欲何能進取?歷史又何能前行?

  思忖間,同伴們已嘻嘻哈哈真真假假朝大佛雙手合十朝拜了。時近黃昏,有寂寞的孤煙陡直升起,渾圓的落日鑲嵌於大漠之上靈岩之側。雄渾的悲壯使蔣經國不由自主闔起雙眼,亦雙手合十祈禱起來……

  他祈禱什麼呢?他不信神不信佛,他自知民族的危亡祖國的前途決不是靠祈禱能濟事的!他祈禱的是糾結于心田纏綿悱惻的愛!刹那間,他頓悟了:他原來把握不了自己的私生活!通天岩的祈禱,驪山老君殿的祈禱,催生石前的祈禱、此刻的祈禱……荒唐又誠摯的祈禱啊,為了他的心愛的黑眼睛!

  猛地,他聽見了熟悉的多顫音俄語!女子和孩童的聲音!他吃驚地睜大了眼,同伴們正準備下去,並無別人,難道是幻聽?順著仄仄的陰暗的樓梯魚貫而下時,人們停住了腳步,將身子斜靠一旁,禮讓下層的人上來——蔣經國的心驟然間窒息了!

  碧眼卷髮的女子牽著可愛的小男孩,喘息著登梯而上,走到蔣經國跟前,鬼使神差般,她朝他燦然一笑。

  他從窒息中清醒過來,扶梯古塔和整個的世界都暈眩起來!

  藍眼睛,藍眼睛……

  愛倫、愛理……

  他揪心般地思念他們……

  能割捨這一切嗎?那已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啊……

  這是大西北的最西北一站。之後他們將從青海回蘭州再回到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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