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五八


  「啊——」蔣經國第一個喊出了聲。他解開了外衣扣子,雙手叉腰,任憑狂勁的西北風掀動頭髮衣袂,他第一次看見黃河濁浪中的羊皮筏子,被震驚被感動了,他周身的血液熱了,沸騰了:中華民族是有血性的,決不是任人宰割的懦夫孬種!晚風中他聽見叮噹作響的駝鈴,那是張騫率著駝群氣概又友好地出使西域吧;粗碩齊整的楊柳三千里,那是湖湘子弟左宗棠自渭南栽植到新疆的呵;西天雲霞如血如火,那是獵獵戰旗,左宗棠抬棺出塞鏖戰疆場啊!

  「男兒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他想起了幾天前在潼關前線見到的黃河。

  「我騎驢牽馬,來到潼關,待我下馬一看,只見前是黃河,後是高山,好不雄壯,潼關呀潼關!」

  哼著剛學會的潼關小調,一行人自西安來到潼關前線。這是省副其實的前線,黃河在這裡很狹很狹,河對岸的風陵渡鬼子佔領著,大炮對著潼關,潼關城裡除了敵人大炮轟不到的死角還有幾間房子,到處是瓦礫一片。

  但是,前線的氣氛絕不悲慘淒涼。城牆上的大標語:「打倒日本鬼子!」「固守黃河、保衛中華」赫然入目;神槍手一槍擊中哇哇喊話的鬼子手中的揚聲筒,嚇得鬼子魂飛魄散;火車在兩尊敵炮的轟擊中利用進退和瞄準轟擊的時間差,英勇又調皮地撞關:紅衣綠褲的女子拾掇炮彈碎片去換錢,逢年過節鞭炮與隔河的大炮齊鳴;戰地酒保門上貼著對聯「死字頂在頭上,成功握在手中」;貧寒的賣麵粉老婦慷慨地讓少帶錢的軍人拿走麵粉……在這裡,生命分外頑強堅韌、分外樂觀豁達,充滿了希望和自信、善良和美好。也是長河落日,也是寂靜無聲,只是這處的黃河更柔順更苦難,水天被夕陽燒成緋紅一片,兩岸的黃土疏林也濡染成瑟瑟血紅。炮聲槍聲暫時停了,喊聲罵聲暫時沒了,戰爭的硝煙與人間的炊煙交融著,然而一行人絲毫感受不到和平的寧靜,歷史的重負與現實的焦慮壓迫著每一個人。人類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仇恨?有侵略?有殺戮?有戰爭?有流血?為什麼要毀滅蹂躪大自然的美和人類自身的生存?

  ……

  寂靜中,夜踩著黃昏的影子,帶著蘭州兩岸璀璨瑰麗的燈火瀟灑映進黃河,黃河頓時變得嫵媚俏麗、活潑可人了。蔣經國兩眼不覺濡濕了,他領略到從歷史深處流淌出的深邃和壯美,他感悟到中華民族的黃河性格,他感謝父親將派他來大西北工作,他愛這片黃土地。

  許久,這行人才戀戀不捨離了黃河岸,去到甘肅省政府,這裡曾是明朝蕭王的故宮,樓閣亭台依舊,花園中有一塊碑,據傳當年兵亂時,蕭王妃子不甘受辱一頭撞死於這塊碑上。蔣經國不無感傷地歎了口氣,歷史遺跡似總不忘或多或少給女人留一席之地嘛。

  第二天,大家去到四十裡外興隆山成吉思汗墓,恰逢公祭成吉思汗日,宰七十只羊,人山人海,煞是熱鬧。成吉思汗墓屋呈蒙古包狀,裡邊停放著成吉思汗和皇后的兩口棺材,都是銀子做的,蒙古人的習俗,墓屋絕不容許女人進去!小樂眼:「我不去看成吉思汗,看看他太太總不犯忌吧。」調皮得大家笑了起來,可古銅色臉膛的蒙古族人依舊不讓她進去,她只有噘著嘴在一邊溜達。

  其實蒙古人最崇敬的還不是成吉思汗的墓,而是成吉思汗使用過的一柄巨長的矛——矛上縛著色澤繽紛的毛髮!當年成吉思汗威風凜凜出征歐洲時,每逢殺死對方一員大將,就將其頭髮扯下兩三根束縛於這柄長矛上!一行人仰視這柄「戰果累累」的長矛,頓生悚然的恐懼和敬意!

  蔣經國想起了他在青幹班和講習會訓練的宗旨:「力量是決定一切最主要的因素。今天我們所需要的:第一是力量,第二是力量,第三還是力量。」

  力量是自立自強的保證。他相信這點,並身體力行。蘭州也有一個西北訓練團,甘肅寧夏青海三省的行政幹部都在這裡訓練,規模非常宏大,一進訓練團團址,「養天地正氣」五個大字昂然入目,蔣經國不禁讚歎: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已自覺地作好進駐大西北的種種準備。

  出墓屋,見小樂獨坐一處,還噘著嘴生氣,蔣經國突然感到:她有點像贛州城裡那個女子的一半:自強、靈跳過人、些許執拗。

  但畢竟只像一半。

  南邊祁連山,北面龍首山,中間夾成條河西走廊。

  蔣經國一行驅車其間。進西北近半個月了,已深深領略到水在西北的寶貴。在華家嶺上,家庭的財富,不是看你有多少錢,而是看你有幾缸水!河西走廊的水源,也全靠祁連山上的雪水融化,但祁連山上樹木茂密,能擋著積雪慢慢消融,又夾雜著腐葉敗枝,所以山上山下土地肥沃,撲入人們眼簾的景色,竟透著江南的綠秀水靈,這自然勾起了蔣經國對江南的懷念,可他更多的是作進駐西北的打算——首要的是改良水。唯一的有效方法,就是多種樹木。賞心悅目中,富有激情又愛幻想的他,腦海中便滿是塞北江南鬱鬱蔥蔥的圖景,左宗棠能植樹三千里,我蔣經國當植樹整個大西北!

  左宗棠的政績處處可覓。到得甘州,就有江南水鄉風情的大水車呀轉著,撩撥得蔣經國思鄉情切。這大水車據說也是左宗棠在這裡時派人去四川學了五次才裝好的。甘州又名張掖,俗話說:金張掖銀武威。過去的張掖當是很富的,可眼前的張掖卻覓不見「金」的富麗堂皇,只能稱作土張掖了。蔣經國便止不住有「引而不發,躍躍如也」的躁動。他日到西北,非幹出個樣子不可!

  過於甘州到肅州。肅州又名酒泉。入鄉必問俗的蔣經國,立馬得知典故出自西漢。大將軍霍去病率將士二十萬遠征匈奴,大獲其勝後,漢武帝恩賜黃金白銀,還有禦酒十壇。霍去病愛惜將士,想讓每個將士都喝上禦酒,苦思良久不得,信步山間,聽泉水叮咚,於是靈感忽發,傳令三軍聚於流泉山溪畔,將禦酒傾進山泉中,便與將士們一起開懷暢飲,此地便又名酒泉。得知典故,他又領著一行人問尋到昔日霍去病倒酒處,果有石欄杆圍砌的正方形古井,井水雖清泉汩汩,卻早已面目全非,無二十萬將士立足之處。小樂還是樂,起勁地聳聳鼻頭:「呵,是有縷縷酒香味嘛。」也就有人今昔對比,感慨今不如昔。想當初祖先躍馬橫刀勃勃雄姿而今安在哉?蔣經國雖不同意這種悲觀論調,可回顧歸國四年官場中的耳聞目睹之種種現象,卑怯自私者有之,爾虞我詐者有之,虛偽無恥者有之,莫非這些齷齪陰暗如同年歲積澱的泥沙,要將黃河氣勢淤塞阻攔?!這樣想來,胸口也就堵得慌。

  但蔣經國終究是多血質的,他好動不好靜,好攻不好退。在他的倡議下,這夜宣慰隊請了一次意義非同小可的客。邀請的十一位客人有蒙族、回族、藏族、哈薩克族、漢族……可謂各民族代表的聚會。蔣經國最愛別出心裁、標新立異,建議在野地裡野餐野聚。這正合客人們的意,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或許正是他們的民族性格。天公作美。一輪明月懸於夜空,塞上的曠野本來就空闊無垠,塞上的明月便格外輝煌皎潔,人們的心情從未有過的舒暢歡快。夜的朦朧和月的清輝誘惑著人們,相逢何必曾相識,主人本是客人,客人本是主人,不用再分彼此了。就推心置腹地暢談,談國際形勢、抗日戰爭,談邊疆青年訓練班、漢文學習,談瑣瑣屑屑的矛盾衝突:不公平的買賣呀,在回教人家殺雞沒有先拔掉毛呀,小孩看戲不守規矩呀……蔣經國認真聽著,巨細不漏,所謂複雜的西北民族問題,一時間變得簡單明白起來,其實一切很容易得到解決——只需誠與愛。

  可是,誠與愛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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