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五二


  蔣經國撳亮檯燈——芬娜哭過!眼圈紅紅鼻頭紅紅,往常梳理得極有條理的髮髻散了,亂蓬蓬耷拉肩頭胸前,一件寬大的白色俄羅斯睡袍套著她,她像裝在麵粉袋中。

  「怎麼啦?」他吃驚了。打來到中國後,芬娜想念過她的祖國她的家鄉,也曾從夢中哭醒,喊著她的烏拉山,可眼光從來不曾這樣——憂怨中夾雜著幾分兇狠!他這才想起:有些日子了,她似乎神不守舍,想問什麼卻欲言又止,今夜也未給他掛電話,難道……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會說上一、兩句笑話,惹得她忍俊不禁,然後一起品嘗土芋艿,回顧當年的主菜洋芋艿,滿天的烏雲也就散了。

  可此刻,他不能也不願。與黃中美的一席談,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另一個女子身上!他懶懶地脫去外衣,鞋子一踢,往床上倒下,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漠然視之,委屈得又啜泣起來。

  他煩惱極了,一躍而起:「什麼事?你直說得了。」

  他竟然不問青紅皂白,反倒叱責她,她只是抽抽搭搭地哭得更響。

  躺下、躍起、躍起、躺下……他重複著同一句話,硬梆梆的,沒有一絲溫情。最後他頹然躺下,拉過枕頭壓住了額頭眼睛。

  她於是忍住了哭泣,怕他就這樣入睡,怕積蓄了多日的爆發又重歸冷卻,那她將會在猜忌的苦痛中永遠煎熬!不,她得問個明白:「你……你那塊蘇聯表呢?」

  他不吭聲,也不動彈。

  「哦,你和她……她……究竟怎麼回事?你把表……給了她?哦。」

  他無動於衷。

  「你……愛她?哦,你愛她!」

  她搖撼他,他巋然不動。

  她無法忍受!她瘋了般掀掉那該死的枕頭,他的眼睛竟是大大地睜著——目光是這樣地鎮靜和冷峻。

  他緩緩地坐起、立起,他與她僵僵地對峙著,她應該撲到他寬厚的肩頭上,可是她不能!他的目光沒有退讓沒有求饒甚至沒有一絲和解的意願!冰涼的又黏稠的空氣牆橫亙在他與她之間,似乎兩頭蠻牛在相抵。

  她的目光退讓了哀求了:說話吧,責備我吧,說我捕風捉影神經過敏。解釋吧,說那僅僅是工作關係。或只要問一聲:她?她是誰?儘管這一切是言不由衷的假話,可她會就此結束戰爭,原諒他原諒他……

  可是,他沉默。沉默,不僅是默認,還包含著頑強的抵觸。

  良久,他開口了:「你——你也想對她雪上加霜?!」

  天!他坦然地完全維護著「她」!

  芬娜跌坐在地上:「我真傻,我早應該知道,你愛她!我卻在虛假中生活,哦,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不想,也不能夠……」心碎的她不知不覺中改用母語傾訴。

  「那你——想怎麼辦?」他已經扭轉身子,面向牆壁發問,聲調乾巴巴的,與其說問妻子,不如說問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無法忍受沒有真誠沒有愛的生活……你不愛我了……你心裡沒有我了……你愛的是她……我真傻、真傻……」

  他心煩意亂。外患內憂,驟然爆發於一夜,緊逼著他作出抉擇。或許他應該幫著妻子降降溫,將她扶起,輕輕摩挲她的捲曲的「青絲」,妻子是善良的無辜者,有錯的是他……

  悲痛欲絕的芬娜卻絕望地喊了起來:「我真傻!你那時是多麼愛我!啊,你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全忘了!你忘了烏拉山,忘了白樺林……」

  忘了?忘了過去——那並不遙遠的過去?是呵,久違了。烏拉山、白樺林、三四尺深的皚皚白雪,二三寸厚的窗冰,滴水成冰的冬天,冰雪並不消融的春天……

  他跺著腳在白樺林中等待。

  淡淡的陽光透射進這片白樺林,樹幹上樺皮皸裂成一隻只或大或小的眼睛,陽光激活了它們,神秘地詭譎地向他眨著眼。

  二十五歲的他在這異國他鄉已將人生的甜酸苦辣全嘗遍!莫斯科孫逸仙大學革命爐火的錘打、涅瓦河畔憂傷的孤獨、托馬卡紅軍軍政學校嚴格艱苦的訓練、狄馬拿電氣工廠學徒時的饑寒交迫、石可夫農場勞改歲月的苦與甜、西伯利亞阿爾泰金礦的苦難……好,他總算又回到莫斯科旁邊,在斯夫洛斯克「烏拉重型機械廠」工作了!總算開始了較為安定的生活,他努力的工作還贏得了不少頭銜呢,「技師」、《工人日報》主編、「工人職工大會」代表、「工資衝突委員會」委員和「工人航空學校招生委員會」主席,前不久,他又被任命為分廠廠長。有了自己的住宅,每月還有七百盧布的薪水。

  他跺著雙腳徘徊白樺林中,他揉搓著紅彤彤的雙頰,他在等待著未來,他也在回顧著過去……有過對祖國對家鄉對母親的斷腸的思念,也有過對父親義正辭嚴的背叛;有過高爾基、沙弗亞、搬運工們或偉大或平凡者的無私的關懷,也有過王明之流的誣衊刁難和岐視;有過臥薪嚐膽的忍辱負重和對人生不屈不撓的追求,也有過政治風雲的變幻莫測和死亡前生命無常的悵然;他的情感經歷早已蹂躪得千瘡百孔,但芬芳與甜蜜始終未曾消逝得無影無蹤!

  只有一樣——愛情,他還未曾品嘗。

  身與心都是清白的。

  起初是他遺忘了愛情,後來是愛情遺忘了他。當孫逸仙大學的校友與奔放的俄羅斯姑娘在白樺林中親吻時,少年持重的他正發奮地啃讀厚厚的馬列理論書本;當他也渴求愛情時,卻正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中艱難掙扎。

  唉,愛情來得晚了點,他已經二十五歲了

  雖姍姍來遲,但畢竟來了。

  「我來晚了,還能報上名嗎?」她急匆匆趕來,他是工人航空學校招生委員會主席,凡本廠職工無論男女,十九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皆可報名入校。報名踴躍異常,已超過招生數額,而她跨進報名處時,汽笛響了,下班了,報名該截止了。

  她懇求著。他才知道她剛出技術學校畢業來到他們廠,他認定這是個好學的年輕姑娘,於是爽快地讓她報了名。她感激地對他笑了,她很高,幾乎與他面對面,他第一次帶著異樣的激動注目這位年輕的俄羅斯姑娘——緋紅的面頰上似乎有層朦朧的茸毛,一雙碧藍的眼睛深陷著,充溢著柔情。哦,暮色中,她的頭髮竟不是金黃色,而是棕色的,這在俄羅斯姑娘中確屬稀罕,他的心顫慄了:青絲……

  航校課堂上,這雙碧藍的眼睛脈脈含情注視著講課的他;工人大會中,這雙碧藍的眼睛無限深情地凝視作報告的他;下夜班途中,他聽見一個女子呼救,赤手空拳個子不算大的他硬是擊倒子欲施暴行的壯漢!被救的又是這位藍眼睛,那眼中已燃燒起愛的火焰……

  今天,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

  約會的紙條是她塞給他的。他處於被動,這不太符合中國的傳統習慣,也不符合他的性格。於是他早早來到這片白樺林,設計出無數個方案,他該怎麼熱烈又含蓄地向她表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