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大女太沉靜,二女太懦善,四女懋梅自小給奶娘帶,十來歲才歸家,滿女幽蘭,一生下來就給新建的遠親當了養女,唯有這三女,活潑伶俐,聰穎可愛。三歲背得下唐詩一百首。七歲那年,章甫讓兒女圍著炭爐,給他們講了曹植七步詩的故事。這個才七歲的三女,竟跳了起來,嚷道:「我也能作七步詩!」好唄,看她挪著小步,七步到了,就吟:「春蘭桃李競芬芳,夏荷秋菊美家鄉,寒冬臘梅開過後,又是幽蘭放清香。」這還了得!滿座皆涼。她將姊妹五人的名字全嵌進去了。他章甫能不疼愛這白淨玲瓏的小精靈嘛?

  到得抗戰前夕,她竟然自作主張,將懋李改名叫亞若,底下的弟妹也就一哄而起,大弟懋萱改名叫浩若,小弟懋宿改名叫澣若,懋梅也吵著要改,章老先生就說,你是大雪紛飛時生的呀,這「梅」字我捨不得。懋梅就改名叫亞梅。怎麼說,三女早早就是弟妹們心目中的主心骨了。起初章老太太是不允許這麼瞎改名字的,有宗有譜按輩分叫的,一個毛丫頭敢擅作主張?章老先生卻很開心,率先在家喊新名字。想當年,他到京都求學,不是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章貢濤嗎?章貢合流為贛(贛),贛江之水浪濤濤,有氣勢有抱負。他還將髮妻周更名為周錦華,錦繡中華,女兒家的名字也要不凡嘛。看來三女像他呵,這就叫有種像種吧。章老太太卻不改口,那原先的名字就委屈地做了小名唄。

  都說女大十八變。亞若越變越出落得令人見之忘俗的水秀,可也越來越變得不可理喻。父女之間便生出許多芥蒂和齟齬!他斬釘截鐵地認為女兒錯了!且是大錯!可錯在哪裡呢?他又實在理不清道不明!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的身影,他也常常自責:待女兒太冷太淡太寡情了些!可是,知書識禮的仁義之家豈容人言藉藉呢?亞若呵,你就不知曉「人言可畏」?!

  甜酒釀舒活著血液,章老先生兩頰酡紅,望著淒淒怨怨的妻和手不釋卷的三女,便說;

  「亞若,一大家人可就託付給你了。」

  話很重,亞若便有點愕然,揚起彎彎柳葉眉,旋即又甜甜地笑了:「爸,我是那份料嗎?爸還是改變主意吧,全家一起南遷好了。」

  章老太太更是聲淚俱下:「一家人家扯做幾塊,怎是得了呵。」

  章老先生擺擺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已與友人約好,就不要改了。再說浩若的部隊說是也調到了廬山,父子團聚亦是幸事嘛。你們呀,終歸眼光淺一點。中國是亡不了的!南昌是難以攻克的。遙想當年,陳友諒以六十萬大軍、三層幾丈高的大批巨型艦船,浩浩蕩蕩傾國而出。可圍困古城八十五天,硬是攻不下來,後來退向鄱陽湖,與朱元璋大戰三十三天,陳友諒中冷箭陣亡,終至全軍覆滅呵。再者,明末清初,李闖王舊部鎮守南昌,八旗兵圍攻古城,硬是相持數月。南昌,實乃固若金湯也。如若風平浪靜,廬山到此水陸兩便,不似贛南山高水遠,我日後也好有個照顧呵。」

  一席文白相夾的話語,說得妻女啼笑皆非,這豁達又迂腐、滿腹經綸又幼稚可笑的書蟲呵。

  老式掛鐘當當當當響起,十二下,正是子夜。

  忽聽有槍聲和淒厲的呼喊遠遠近近撕碎子夜的寂靜,三人面面相覷,動彈不得。

  這槍聲喊聲似從不遠處的省府傳出!

  他們當然不曉得,成群的傷病軍人拄著拐杖,相互攙扶著湧進省府請願,衝破衛兵的封鎖,闖入府門,登上大堂,喊叫著要見「熊主席」!其時跛著一條腿的省主席熊式輝驚慌失措,逃進後花園的防空洞內,他的侄兒熊濱出來阻擋,手一揮:「格殺勿論」!槍聲大作,曾在張公渡抵禦日軍的傷病員便倒在大堂的血泊中!

  好一陣,夜又歸於死一般的沉悶寂靜。

  亞若剛想啟齒,又聽有喧囂聲浪響在街外巷裡裹挾著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失火了?!

  「快跑啊!日本鬼子打來啦!」

  「快起來!快起來!全體疏散撤退!」

  啪啪啪!啪啪啪!

  嘭嘭嘭!嘭嘭嘭!

  白手套、警棍焦灼地拍打著、砸著一扇扇沉睡的門扉。門一扇扇吱吱呀呀開了,探出驚愕的披頭散髮的睡眼朦朧的人們。

  「快跑!快跑!快跑!」

  驚愕後的清醒,清醒後的慌亂恐怖惶惑,歇斯底里地呼叫、手忙腳亂地收拾、踉踉蹌蹌扶老攜幼地逃亡!

  上哪去?上哪去?上哪去?

  大街小巷!人拉人人擠人人推人人踩人,是死的壓迫是生的渴求!是盲目的奔逃是希望的掙扎!

  二姑媽章金秀一家八、九口,扛箱挑籠,好不容易擠到縣前街匯合成一路,個個臉上冷汗熱汗交流,可又禁不住打著冷顫,牙齒格格作響。

  章貢濤先生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撕碎了他的幻想,就轉化成滿腔的憤怒,反剪雙手在廳堂裡急促徘徊,罵著鬼子,吐出文天祥的《正氣歌》。

  亞若望望這二十幾口的大家族,將一綹秀髮捋到右耳後。沉穩地說:「大家莫慌。船我已租賃好,米和鹹菜也上了船,船老闆是映葵哥哥介紹的,守信義。從這裡上碼頭,大定一路要相互關照,各人管好各人攜帶的行李,會香你們幾位奶奶,只管抱住細伢子。若萬一沖散了,就到章江碼頭匯合,我會在埠頭等的,就這樣,大表弟和澣若打頭,我壓陣……」

  有條不紊、從容不迫,這才把混亂可怕的事情略略調整。一大家子人望著這幢雖不闊綽但井然有序的老屋,就不禁淚流滿面。

  章老先生也不禁抹了把老淚,與骨肉至親點頭舉手道別。亞若哽咽著:「爸……大衍細衍……還有婆……就拜託您老了……」

  「放心……放心……我會托人送他們隨後跟去的……亞若……你娘你弟弟侄兒……就都託付於你了……」

  「爸——」亞若一頭撲在父親胸前,生離死別般悲慟欲絕。她畢竟還年輕。

  章老太太就也大放悲聲。亞若這才趕緊止住哭聲,攙著母親離了家門……

  「保重……」章老先生佇立門洞中,喃喃道。

  人流洶湧著撞擊著滾向沿江各碼頭,生的呼叫死的呻吟在這早春的寒夜中顫慄著天地……

  還算幸運,一大家子總算平安地擠上了這只篾篷船,當船老闆一篙撐離那擠滿人群行李狂亂得幾乎崩潰的碼頭時,這只超載的篾篷船艙內竟像墳墓般沉寂,大人細伢正襟危坐,連幾個吃奶的毛毛頭,都懂事般地睜著小眼,似乎也要烙刻下這恐怖的一幕。

  失卻了萬家燈火的古城如同廢棄了的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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