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玉芬就嬌嗔地打斷她:「舅母,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表弟是熱血男兒嘛。」

  「大道理我怎麼不知曉?衛國才能保家。可他媳婦映葵又嬌,純兒和維兒又小,他弟郎懋宿身子骨又單薄,千斤重擔是落到老三一個人身上了。還有懋蘭爺,不挑梁也罷,人家都往南逃,他卻硬是要去廬山,怎麼勸也勸不轉——」

  二姑章金秀這才不得不接話。「錦華,我老弟的稟性就是這樣哦,書讀得太多,就曉得按書上的金科玉律去做,他想去廬山養病,不願去贛南,就不要勉強他吧。」

  周錦華也就無話可說,只有一聲長歎息。

  說話間,章家三代男子魚貫而入,吃了夜飯,在巷中溜溜消食,章老先生是信科學講衛生的。

  五十來歲的章老先生也不顯老。個兒不高,但身板硬朗。上著一件寶藍絲料對襟棉襖,下卻穿一條燙跡線筆挺的黑嘩嘰西裝褲,腳上一雙千層底沖服呢棉鞋。白淨富態的圓臉上架一副金絲眼鏡,神態悠閒又豁達。

  弱冠之年的章懋宿,果然單薄內向,文縐縐地牽著大侄兒修純的手;活潑的修純卻甩開他的手,奔到章老太太跟前求救:「婆——公公要我背書呢。」

  周錦華很不以為然地盯了丈夫一眼:「正月都是年,讓純兒玩吧。再說過了年還不曉得到哪上小學呢。」

  章老先生反剪著雙手,笑笑:「練好童子功,終身都受用。不經一番冰霜苦,哪得梅花放清香?純兒,隨我來。」

  純兒豈敢不從命?扮個鬼臉,不情願地跟著公公進了後天井旁的西廂旁,那是公公的書房養心齋。

  周媽就攏好了一陶盆炭火擱置廳堂,又利索地將厚絨毯鋪上八仙桌;懋宿靜靜地提出麻將盒,三姐沒歸家,得他這個生手湊數。

  奶媽會香逗著維兒,時觀戰,時到門口張望。

  西廂房中,傳出修純結結巴巴的背誦聲:「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

  出著牌的周錦華就煩躁不安起來:「老三……怎麼還不回呢?」

  章家三小姐在古城作幽幽神遊。

  德勝路、中山路、環湖路、沿江路,她步履匆匆、顧盼生情,將那流逝歲月的蹤跡來尋覓。

  不知南昌人尤為重男輕女,還是南昌人久遠地抗爭這重男輕女,南昌人把男孩喊做崽仂子,女孩也叫做女崽子,而且以為有福的爺娘頭胎應該生女。

  女崽子都嘴饞。她從小就喜歡逛街,從小就喜歡那些糕餅「專賣店」:專賣海參餅的「四季春」,專賣麻花的「品香齋」,專賣茶餅的「同蓋」、「彩懋」……花上幾個銅鉻子,就讓你滿口香脆。還有那油汪汪的辣椒牛肉炒粉、熱騰騰的掛麵煮清湯,光聽那名:「滿天星」、「金線吊葫蘆」,不吃,也把你饞死。

  女崽子都愛美。還沒有櫃檯高,就會跟著腳尖伸長頸脖挑那廣益昌、理祥泰的綢緞綾羅,還有那叫人眼花緣亂的花洋布。自然,翠花街的金銀首飾、萬壽宮琳琅滿目的假珠寶項鍊手鐲無不勾魂般地叫她們瘋跑。

  如果沒有變遷的時代沒有開明的家庭,她原本只屬￿烹飪與女紅。章家大女上了京都女師大,讓二女讀畢小學,亦要鍾愛的三女進了省城教會學校——葆苓女中。西化的教育,數理化體音美的濡染,給她年輕的心田拓寬了一扇明窗。而北伐戰爭隆隆的炮聲、舉著標語高唱「打倒列強除軍閥」萬眾一心的遊行又燃燒起少女原本恬靜的血液……

  如果女崽子永遠是女崽子,不要出嫁,不要養兒育女,不要歷經人世的滄桑該有多好呵!而如果果真這樣,怕又是女崽子不可饒恕的負疚和罪孽吧!陰翳蒙上了她的雙眼,她不願回首不願思忖,如果這一頁能撕去能重新書寫又能怎樣呢?或許她如同人們指責的那樣,明明是鳳命,偏偏作踐成雞命!

  就有了山河破碎的更大的創傷和悲憾,唯其如此,她個人的痛苦便變得微不足道吧。洗馬池前的募捐、鐘鼓樓下的義演、百花洲畔的演講……讓她重新尋覓回新女性的價值了嗎?」

  夜中的百花洲迷離虛幻,蘇雲卿的菜圃和蔣介石的行營混沌難辨。似有輕吟淺唱於影綽小舟中,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還是人們對這方熱土古老歲俗的執拗的癡迷和眷戀?她只喜歡辛稼軒的詞句:「二月東湖湖上路,官柳嫩,野梅殘。」悲驚中沁出溫馨。

  她鬼使神差般進到湖畔的心遠中學。這葬著孔子弟子澹台滅明的校園,眼下成了臨時難民收容所。到處是南腔北調扶老攜幼的人們,到處是佈滿塵垢和恐懼的面孔,到處是饑餓的哭泣和病痛的呻吟,到處是對故土的思念和喃喃的述說……

  她窒息了。她逃也似地來到籃球場的冬青樹旁,哦,球場上也東倒西歪著流離失所的人們,一樣呻吟啜泣:老俵……給我……

  淚水蒙住了她的雙眼,老俵……

  明燦燦的天高雲淡的秋日。明燦燦的灑滿金色陽光的籃球場。明燦燦的生龍活虎的操著南腔北調的健兒們。

  江西省青年服務團設在心遠中學,從東北、平津、寧滬流亡而來的大學生們,有傷感頹喪,但更多的是勃勃朝氣和樂觀奮發的勁頭,不遺餘力地進行各種抗日宣傳活動。其時,她在省抗戰後援會幫忙,有事來服務團,一進大門就感受到熱烈明朗的氣氛,她的腳步不由得輕鬆起來,手也情不自禁撫著矮矮的碧綠的冬青樹葉。

  一隻籃球飛過冬青樹叢,在鵝卵石的小徑上跳騰幾下後,就要擦過她的身旁,一時興起,她一個跳躍,接住球,小徑上已奔來一男子:「喂——老俵!給我!」

  熱切、開朗、隨和。她有點尷尬,旋即將球很瀟灑地輕擲過去。

  男子接住,很讚賞地對她一笑:「謝謝,老俵。」又奔向球場。

  她在這一瞬間看清了這男子,白布襯衫、兩根吊帶的西裝褲,頭上戴頂鴨舌帽,帽檐下的眼睛似很有神,笑起來彎成月牙,有點眯縫。這,跟她自己笑起來很相似。

  她的臉倏地赤紅:胡思亂想。

  她靜靜地立在冬青樹旁觀看這場球賽,直到球賽結束。她看見那男子挎著夾克衫,在一群大學生們的簇擁下,邊走邊聊。看見他逢人就打招呼:「喂——老俵!」

  流亡大學生中的男男女女就樂了。

  「阿拉上海人。」

  「人家是廣東人,南洋華僑。」

  「她才是正宗江西老俵呵,可是北大的『一二·九』的健將……」

  他一點也不尷尬,或舉手致意,或握手言好;時駐足觀看宣傳欄,時與人爭辯得激昂慷慨。他將原本明朗活躍的氛圍鼓動感召得如火如荼,讓人感受到平等民主的祥和。

  他就是別開生面、與眾不同的「蔣太子」!

  他第一次來到南昌,然而剛到就如魚得水般融洽,剛到就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是因為他的特殊的身分?特殊的經歷?特殊的性格?特殊的風采?

  總之,他烙刻進她的心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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