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華子良傳奇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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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入夜。「老頭」已經坐在他那間罐式的小牢房中了。他坐在板鋪上,如泥塑木雕一般。悶熱、污濁、惡臭的空氣,他毫無所覺;蚊子嗡嗡撲面,他連手也不揮動一下;一隻老鼠,爬上板鋪對面一張小桌,嘁嘁喳喳啃著什麼東西,他身子挪也不挪。哨兵的身影在鐵窗前來回晃動,他仍癡呆呆地坐著。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牢房那扇被磚頭堵死了的窗。他似乎看見了那一塊塊方磚在紛紛脫落。他眼前忽然一片光明,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日間那三場殫精竭力的跑步,是他與獄中的難友在接頭! 小個兒名叫許明炎,中年人名叫譚成榮。他倆是獄中党的秘密臨時支部的負責人。這兩名共產黨要犯是被囚禁在樓上牢房的。自五月敵人大規模鎮壓「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的學生運動以來,監獄情況隨之惡化了。樓上要犯們每週只准下樓放風一次。今天是這星期唯一准許下樓的一天。打從早晨許明炎、譚成榮投來最初的一瞥起,「老頭」便預知二位領導有重要話要對他講了。在這險惡的環境中,他們接頭是多麼不容易啊! 許明炎扶他時,切在他耳邊蠕動著嘴唇,斷斷續續地講了六個字:「……走……後窗……暗洞……口……」 這語意不連貫的六個字,常人是難以理解它的含義的,但「老頭」卻完全明白,他沉浸在狂喜之中。 走,就是說支部決定組織集體越獄。這是從前議論過多少次,開始過多少次,又失敗過多少次的「宏圖大略」啊!今天,蘊藏在革命者心中的火種,又將熊熊燃燒了。 後窗,指的是突破口。許明炎、譚成榮同志已經選好了突破口,是那間牢房的後窗。我這間是斷斷不行的,它已被堵得死死的了。其他難友牢房的,也不行,鐵條牢固。只有小許、老譚他們那間的了。那間牢房在樓上拐角處,長年累月的日曬雨淋,窗框鐵銹木杆,砸斷鐵條,毀掉木框,人從窗中繫繩垂落……, 「老頭」想到這裡臉上露出了微笑。 「暗洞……口……」,這是越獄路線。樓房背靠一道高高的陡峭山壁,下臨一道深深的水溝,水溝通向右側一個暗洞。人從窗口垂下之後,可以順著水溝,一鑽進暗洞跑掉。目前極端重要的任務是,尋找這個暗洞的出口,尋找沖向自由天地的希望。「老頭」高興得幾乎想跳起來了。 這個老頭兒,就是華子良。 夜裡一場大暴雨,天氣涼快了些。早晨起來,獄中天井積了不少水。獄外一條「天晴一把刀」的黃泥路,現在變得「一包糧」了。滿路泥濘,人腳踏下去,泥湯湯淹沒腳踝,粘乎乎的,用勁一拔,便聽「哧溜」一聲響,再踏下去,又滯住不動了。行走困難,「哧溜」、「哧溜」聲響不斷,泥汙濺得滿腿滿身。鬧不好腳一滑,渾身便滾進泥水中了。此時,華子良肩挑兩大桶豬潲,吃力地在泥濘中跋涉著。他脊背佝僂,潲桶在搖右搖,好幾次差點跌倒,但他仍一步又一步地堅持著,掙扎著走下去。他好不容易來到豬圈邊,精疲力竭,「咚」地一聲把潲桶放下,長長籲出一口氣。他把扁擔搭在兩桶之間,坐了下來,用袖頭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又撩起衣襟,扇了幾下涼風。他回頭望瞭望濘滑的路,又陷入沉思之中了。 自受命以來,華子良心裡日夜焦灼。思謀如何去完成偵察地形的任務。 華子良可算是個奇特的囚犯。他坐牢十四年,巳經坐「老」了。身衰體弱,骨瘦如柴,行年不到四十,外貌看去完全象個老頭。他已經坐呆了,表情癡呆,目光遲鈍,可以一動不動坐上幾小時,整天整天不說一句話。他已經坐「精」了,變得越來越沉著、冷靜、深沉。他在癡呆外表的掩護下,一次又一次地瞞過敵人,圓滿完成了黨的秘密任務。早在息烽監獄,他趁敵人叫他管理小賣部、當挑伕之機,曾經進行過溝通內外的工作。如今在白公館這裡,敵人仍把他當成一個苦役犯在使用,叫他當清掃工,當夥伕,當搬運伕。他利用敵人送給他的這些「自由」,秘密傳遞了不少情報。但眼下支部交給他的是非同一般的任務啊。要他到歌樂山荒坡去偵察地形,尋找越獄的洞口,這就遠遠超過他「自由活動」的範圍了。 一連幾天,華子良像是夢遊般地生活著。他掃地無力,常常站在原地不動,監視的特務走過來了,他才勉強揮動幾下掃帚。他下廚房幹活無心,時時兩眼發直,停下活計,呆想心事。直到那個渾身肥得流油、長得又矮又胖的廚子大罵了,他才清醒過來。昨天上午,他在廚房摘萊,又走神兒,矮廚子菜刀一跺,大叫了一聲:「嘿!你死了嗎?——啊!」這時,楊則興、王金川走過來了,矮廚子變罵聲為笑話,放下手中的菜刀,連聲說』「二位長官,快請進!」滿臉堆笑,迎上前去,慌忙從懷裡掏出半包已經揣得皺皺巴巴的「白金龍」香煙——他本人抽旱煙,這是忍嘴待客的貨——抽出兩支,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口中連聲招呼:「快請坐,請坐!」又用圍腰去拂了拂兩個小凳的塵土。 兩個特務頭目是執行正所長陰敏之加強警戒的命令,一道出來檢查崗哨的。他們走乏了,順便來到廚房歇歇腳。 二人坐下抽煙,同矮廚子談笑一陣,王金川突然走到華子良跟前,問道:「圈裡的肥豬喂得怎麼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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