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火鳳凰 | 上頁 下頁
三九


  由於我幼年時的經歷,啟發我對革命的認識很早。我不滿14歲便流落天涯,所以從小就痛恨舊社會,四處探索新生活,正趕上五四運動的浪潮,接受了新思想。想到這裡,眼前不由得浮現了革命前輩吳玉章對我的關懷,給我100塊銀元,把我從四川送到了北平。又得到了李大釗、鄧中夏、惲代英等革命先烈的撫育教養,他們的音容笑貌猶歷歷在目,特別是1923年,在鄧中夏培養下,我光榮地參加了中國共產黨。我清楚地記得我的入黨宣誓地點是在南京東南大學梅庵,入黨宣誓的最後一句就是「永不叛黨」,這是我畢生難忘的啊!一想到這些,我覺得精神突然振奮起來,決心和特務惡魔們鬥爭下去,為民族解放事業,不惜流血犧牲!

  無知的蒼蠅們見我閉目不語,以為我真的睡著了,便無可奈何、垂頭喪氣地溜走了。

  先前拷問我的那班特務,又像餓狼一樣地來把我拖回到原來那間房裡,厲聲對我宣佈:「根據中央大員谷正綱的證明,湯恩伯司令的命令,胡亞平就是秦德君的化名。按照叛國罪處以死刑!」這個判決的宣佈,使屋子裡的其他人都一齊震動起來,不約而同地向我投過一瞥同情的眼光。

  我仍然安靜地坐著,死,我並不感到意外。遺憾的是我未能親眼看到新中國的誕生,目睹這批美蔣走狗的可恥下場。

  可是特務們並不就此甘休,繼續想辦法擺弄我。幾天不見的姓孫的司機出現了,只見他在屋角和一個三角眼的特務,交頭接耳說了些什麼又出去了。過了一會,姓孫的端了一碗麵條湯到我面前,厚顏無恥地向我探詢胡君健(郭春濤的化名)的下落。我恨不得端起那碗面,一下子打碎他的狗頭,可是我連抬手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劈頭蓋臉地臭駡他一頓。姓孫的一下又不見了。我也懶得再去理他們,仍然靜靜地歪著殘傷的身軀靠在沙發上。特務們暫時沒有再來糾纏我。據說毛森大發雷霆,罵他們都是飯桶,花了老大力氣,抓一個女人來,什麼東西也沒搞出來。斥令務必嚴加審訊,弄到確切口供。還發命令說:「在未取得口供以前,誰把這個女人搞死了,就處誰的死刑。」走狗們深怕毛森懲罰自己,一直拖到傍晚時分,才又來折磨我。我這幾天不得睡覺,也沒有吃東西,委實虛弱得像癱瘓了一樣。當特務拖我再一次施刑的時候,我已弄不清他們使用的是什麼刑具,只聽到嘈雜的人聲裡說什麼「老虎凳」,只覺得一雙大腿被捆在木板上,接著便天旋地轉起來,失去了知覺……

  一陳冰涼的感覺,我又如惡夢初醒,原來特務不斷地在我身上澆冷水。我發覺自己已直挺挺躺在地板上,左邊是堵牆的牆角。隱約地聽到特務們說:「死了嗎?哇!省下一粒子彈。」又聽有人說:「趕快簽呈申請送警察醫院急救,萬一救不過來,就報病亡。」我恍恍惚惚覺得好像有人在摸我左手的脈搏。一陣忙亂的腳步聲來到我的身旁,有人用皮鞋尖,一邊踢一邊自言自語:「死了吧!」過了一會兒,我覺得身子在移動,原來是幾個人把我身子底下壓著的地毯四角提攏來,像拖行李捲一樣直往外拖。拖出門,又拖上電梯。一陣顛簸,我更加恍恍惚惚的了……

  十一 歌唱第二次青春

  一隻細嫩的手老是在撫摸我的嘴唇和鼻孔。我是躺在棺材裡嗎?當我勉強睜開眼睛,才知道自己躺在一張提架式的軟床上,身旁還站著一個美麗的白衣姑娘,頭上戴著三角白帽,濃濃的卷髮披在肩上。我想問話,但我那麻木的嘴唇卻不聽使喚,舌頭硬得動彈不得。大概是我的疑慮和詢問的眼光,使這個白衣姑娘低下頭來,湊近我的耳朵,秀秀氣氣地對我說:「這是急救車,我是接你到醫院去的人。安靜些吧,就要到了。」

  急救車發狂似的奔馳了一陣,忽然停了下來。幾個人圍上來輕輕地把擔架抬下來,又轉了幾個彎,抬進一間有幾個白衣大夫的病室裡,接著把我搬上手術臺。一個年紀稍大的大夫說:「上頭的命令,限定四天送回活人。趕快打強心針……」

  大夫們反復檢查了我的身體以後,又把我放回擔架上。幾個人把我連擔架一齊推進電梯,升上了高樓。又把我安放在一間病房裡。接著跑進一群女護士,把我身上的衣服剝得精光,換上一身白布繡有紅線號碼的囚衣口褲。過了一會兒,又來人給我滿身所有的傷口敷上藥,蓋上紗布,貼上橡皮膏,還往我嘴裡灌藥水。等我完全清醒的時候,這群護士早就不見了,只有在另一張病床上坐著的一個姑娘,披頭散髮,面色蒼白,約有二十來歲,長得很秀麗,她身上穿的囚衣和我的一樣,都破爛不堪。當看見我已經睜開了眼,她就慢慢下床來,充滿同情地看著我。我發現她的行動很困難,仔細一打量,原來她是一個將要分娩的年輕媽媽。我問她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她俯下頭來,用一口安徽南部的方言對我說:「好姐姐,這裡是提籃橋警察醫院,離四馬路警察總局有二十多裡路。這裡名為醫院,實際上就是特種監獄,到了這裡,就等於進了鬼門關啦!」這位未來的媽媽,朝著那嵌有柳條形的鐵柱、外面又網著鐵絲的大玻璃門,用手指著說:「我們這裡是五層樓,關在這樓上的都是政治犯。好姐姐,這年頭做政治犯,死了也光榮。我這是第二次進監牢了。」我這才知道自己是被送到警察醫院來了。

  黃昏時分,鐵門「砰」的一聲打開,有個男人給我們送牢飯來了。我已經四天四夜沒有見過飯了,確實餓得心慌。這位好心的姑娘急忙端起飯來喂我。但是我怎麼也咽不下去。這飯裡既有穀子、稗子,又有沙石和糠殼,又黴又臭,令人作嘔。那位年輕姑娘眼圈發紅,十分關切地說:「好姐姐,勉強喝一點稀飯吧,看你只剩下皮包骨頭了。」她扶著我掙扎起來,我勉強吞了幾口稀粥,又躺下來。兩條大腿已由紫黑轉變成臘黃色,腫脹的肌肉也漸漸乾癟起來。全身疼痛,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呻吟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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