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火鳳凰 | 上頁 下頁


  這時,來了四個英武的帶槍的青年,看年紀十八九歲,他們要求搭我們的車,順道回西安,我們都同意。四個青年很高興地分別和幾個趕車的並肩坐上車頭,並且協助趕車的驅車前進。從外表看起來,等於是我們的四個武裝衛士,這片地方亂得很,大兵土匪作害,有幾個「保鏢」未嘗不好。

  一出潼關,左右兩壁高峰積雪,陡峭峻拔,山溝夾道彎彎曲曲,只能容一車一馬,愈前進道路愈崎嶇,都是三四尺高的石坎,幸虧那強勁的騾馬,使力往前拖,大鐵輪跟著撞滾下去,那位曾經碰腫了頭的教授夫人,大嚷大叫:「頭碰破了,出血了!」坐在我前面的青年戰士,從他的灰布棉軍衣口袋裡掏出一大把花生,回過頭來叫「大姐」,順手把花生遞給我,他又送一把給趕車人。他剝著花生,邊吃邊說:「那個護送鴉片煙的『孝子』,只顧賺大錢,不肯花小錢請武裝護送,賠了本還要吃官司,活該!」又說:「咱們也是護送鴉片煙進關的,什麼事情也沒有。」

  我問他:「小弟,你們護送隊能得多少獎賞啊?」

  他眨眨眼睛回答我:「狗屁的獎賞!奉上級的命令,叫你走東,不敢走西,還不是原糧原餉,要是大姐不讓搭車,還得乖乖兒跑回西安去,跑得快也得五天路程哪!大姐,你們南方多麼好啊!到咱們這窮苦的陝西來教書,多麼難得呀!咱佩服你,尊敬你。」

  我又問他:「小弟,像你這麼聰明,年紀輕輕的,為什麼不念書?」

  他氣哼哼地說:「哼,要吃飯啊!咱們窮小子,要念書誰給飯吃?」

  忽然前面槍聲響,我猛往前扒住窗格,想看看怎麼叵事。青年朋友趕快伸手攔住我,叫道:「大姐,別動!」他飛快跳下車,他們四個都一齊把黑亮亮的手槍舉起向空中揮舞著。

  「前面有土匪劫車。」趕車人說。他停下騾車,用力把我往車篷裡推。

  不多時,勇敢的青年朋友們笑眯眯地回來,各人跳上各人的車位,繼續前進。

  「他們是土槍,咱們是洋槍。」青年朋友驕傲地說:「所以他們跑了,只劫了最前面一輛車,是法國神父的車。與咱們無關,隨他去,別管他。」

  出了山溝,道路就平坦多了。騾車轔轔,五天路程,平安地到達西安東郊霸橋,四個青年下車道別而去。臨別時,我向他們致謝,問他們是那個部隊的,他們回答是國民三軍楊虎城的隊伍。目送他們身影消逝,我倒有點傷感起來,他們都是勞苦娃子出身,能否做他們的工作,把他們引上正道呢?也沒有問個名姓,唉!

  到了西安,正趕上陝西省立女子中學校開學。跟党的負責人王壽金、劉含初聯繫接頭後,我即擔負起秘密的婦女工作任務。

  生活的新的一頁開始了。

  〖第二部 重逢劉伯堅〗

  一 西安解圍

  挺秀的大雁塔、小雁塔顯得愈來愈模糊了,暮色在不知不覺中合攏來,整個西安城灰濛濛的。

  這是1926年嚴冬的一個傍晚。

  庭院裡的枯樹枝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窗玻璃不時也格格的發出聲音。忽然,在呼呼冷風中我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聲音,雖然很輕微,卻叩在我的心扉上。

  這是皮鞋踏地的聲音,有點熟悉。啊,是他,劉伯堅!我驚喜得身子不禁顫動了一下。

  西安時局大約在二三月份緊張起來,北洋軍閥吳佩孚指令部下劉鎮華率領12萬大軍進攻西安,西安城被困得水泄不通,交通斷絕,糧食匱乏,百業凋零。日夜槍聲不絕,時密時稀,偶爾還夾雜著隆隆的炮聲。街頭、庭院時有流彈飛過,窗戶腳下也會有炮彈片驟然掠過,甚至偶而床底下也鑽進了子彈殼。

  城內人心惶恐。我把僅有的衣物行李拍賣,每天花時間到荒地去拔一些野生的黃芪嫩苗,用清水煮熟了充饑。困守在城內的20萬軍民,凍餓而死亡的不少於三分之一。由於軍民齊心禦敵,守城的國民黨愛國將領楊虎城又有很高的威信,儘管警察、郵政等公務機關全被解散,而社會秩序依然有條不紊。人們都抱有信心,堅持抵抗軍閥的走狗劉鎮華,決不讓北洋軍閥吳佩孚的反動勢力伸展到西北地區。這也是對當時正在進行的北伐有力的支援和配合。

  現在西安終於解困了,反動軍閥的圍攻被粉碎了。劉伯堅來看望我了。

  「還在莫斯科,就知道你被圍困在這裡,真是大難不死啊!」他淚潸潸地拉著我的手說。

  我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熱淚盈眶,家事國事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先把西安城裡的事講給劉伯堅聽吧。

  西安被困時,糧食無來源,城裡的財主們趁機發財。他們把地窖裡可食的東西,如榨過油的渣餅,臘肉店裡的臘子油,還有黃花、木耳、白糖、鹽等等,都從地窖裡翻出來高價出售。到最後,除了天空的飛鳥捉不到以外,凡是地面上行走的動物,如騾、馬、狗、牛、羊、貓、鼠之類全都被吃光了,門板、窗格、桌椅都劈了當柴燒,連那千百年的名木古樹也遭了厄運。餓死的人一天天增多,開始還有薄棺裝殮,繼之則用席一卷,捆上繩子送到皇城背後,埋葬在荒地裡。到得後來,惟有聽其自然地橫倒豎歪,陳屍滿街。劉鎮華趁城內面臨危機,派飛機散發傳單,威逼誘降,並懸賞20萬元購買楊虎城的首級,繼而又投擲炸彈,在這炮彈掠空、全城饑荒的危機中,軍民堅持守衛省城,終於等來了伯堅你們啊!

  劉伯堅微笑著聽我說話。我急於為革命多做工作,他說:「別著急,我們工作才開頭,任務多得很呢。」

  送走劉伯堅,我興奮得久久不能入睡,腦海裡不禁浮現出同他有關的一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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