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九六


  葉挺的詩就是他自己,通體燃燒著無限的憤激,也輻射著明澈的光輝,沫若覺得這才夠味,這才是真正的詩。他敬仰葉挺有峻烈的正義感,因而對於橫逆永不屈服;他欽羨葉挺有透闢的人生觀,因而能超越一切的苦難。正因為具備這種精神,所以果真如「地下的火沖騰」,敢於「把活棺材燒掉」。他希望青年們都能讀一讀這首詩,都能從詩中體味什麼是革命的人生觀,什麼是革命者應有的品格。因此他寫了介紹文字,第一次公開發表了這首用生命和血寫成的詩。

  兩天后,沫若又想到數日前郁達夫的兒子郁飛小朋友來訪的事。從胡愈之的夫人沈茲九給鬱飛的信中,可以猜測自己多年來所牽掛的達夫已經「凶多吉少」,在蘇門答臘「失蹤」後可能已被日本憲兵暗殺。唉!國家多災多難,人民也多災多難。多災多難的朋友呵,剛迎接回來一個,卻又送走一個,而且是永遠不復返了!這也是生為中國人的一種淒慘和不幸,假使是在別的國家,不要說象達夫這樣在文學史上不能磨滅的人物,就是一個普通公民,國家都要發揮她的威力來清查一個水落石出的,可是現在又有誰會去管他呢?對摯友強烈的思念之情使沫若感到通體冰涼,夜不能寐。在無數次的幻覺中,達夫有時是象往常那樣,無拘無束、熱情洋溢地向他走來;有時又是血肉模糊、不斷呻吟著向他招手,於是沫若用顫抖的筆寫下了:

  我要哭,但我沒有眼淚。我要控訴,向著誰呢?遍
  地都是聖賢豪傑,誰能瞭解這樣不惜自我卑賤以身飼虎的人呢?不願再多說話了。達夫,假使你真是死了,那也好,免得你看見這愈來愈神聖化了的世界,增加你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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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歷史人物·論郁達夫》。

  他只能以這幾行文字寄託自己的哀思,此外還能再說什麼呢?

  死者激勵著生者,不能撒手不管「這愈來愈神聖化了的世界」。沫若感到必須帶動廣大青年促進和平民主運動,一同來整治這個世界。三月十九日,他與沈鈞儒等人參加重慶青年舉行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紀念會,在致詞中循循善誘地引導青年認清,今天人們大都不滿意國民黨,主要因為它已失去了革命初期的青年精神,而成了「老人党,老爺党」了;教育大家要珍惜自己的青春,千萬不能象某些青年那樣「腐化」、「惡化」,不是想做官就是當特務;殷切期望年輕一代學習過去真正為革命而犧牲的青年的精神,獻身于今天的民主運動。為了鼓勵廣大青年關心國家大事,勤奮學習,他還親筆為《青年學習》月刊題簽刊名。重慶青年聯誼會成立後,他又擔任了該會輔導員,諄諄教導青年朋友們要為建設和平民主的新中國,把自己鍛煉得更加堅強。

  而要成為堅強的戰士,那就不但自己能經受住生死的考驗,而且也要能承受住戰友們死亡的沉重打擊。四月八日,葉挺夫婦以及王若飛、博古、鄧發、黃齊生在由重慶飛往延安途中因飛機失事于黑茶山不幸遇難。在追悼大會上,沫若宣讀祭文:「生為民主,死為民主……」他的聲音一會兒低沉,一會兒高亢,祭文在他手中顫動著,他如泣如訴,群眾也聲淚俱下。

  民主的戰士們呵,崇高的榜樣,
  為著爭取和平勝利飛往北方,
  遇著了雨暴風狂,被迫下降。
  這天大的損失呵怎樣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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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蜩螗集·挽四八烈士歌》。

  這萬種辛酸的衝擊,萬種悲憤的煎熬,萬種回憶的洄漩,折磨著沫若傷痕累累的心頭,他生平從不曾遇到過這樣沉重的悲傷。

  沫若知道過度的悲傷是無濟於事的,重要的是繼承烈士們的遺志。他擦乾眼淚,細細思量國家的前途:是走向民主團結,還是維持獨裁分裂,當時的中國仍然處在生死的歧途上。他依然無法定心做學問或搞創作,黨組織需要他繼續以無党無派人士的特殊身份,進一步做好統戰工作。在這樣的時刻,他認為無黨無派的社會賢達,尤其要檢點自己是否真正的既賢且達,不要藏在無黨無派的幌子裡幹著助桀為虐的幫閒勾當。只要有利於民主團結,他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與各民主黨派著名人士共同發起和組織各項活動。三月,他與馬寅初、沈鈞儒等人出席中國經濟事業協進會舉行的茶會,表示鑒於當前經濟危機嚴重,政治逆流肆行,頗為中國前途憂慮,說要和大家一起為中國和平民主而流血。四月,他與張瀾、羅隆基等七十五人聯名致電美國國會爭取和平委員會,希望該會本著維護世界和平的宗旨,重視由於美國政府以武器裝備國民黨軍隊,以及運送國民黨軍隊到東北進行內戰所造成的中國的嚴重局勢,並對中美談判借款事宜可能引起的後果提出忠告。當中國民主憲政促進會重慶分會成立時,他也到會致詞祝賀,勉勵會員為民主運動作出貢獻。

  沫若時常感慨政治協商會議結束以來的事態。繼重慶較場口血案而起的,還有南通血案:三月十八日,江蘇南通市民集會要求和平、反對內戰,遭到國民黨軍警武裝鎮壓,多人受傷、被捕,甚至被綁架暗殺;還有北平血案:四月二十一日,在北平中央公園舉行的國大問題講演會議,遭國民黨特務破壞,陳瑾昆、江紹原教授被毆受傷;還有……在沫若看來,這些血案都是「較場口的翻版」。「人民在苦難中伸長頸子望了兩三個月,所望到的是什麼呢?頑固法西斯分子的愈演愈醜的鬧劇,漫天的扯誑,遍地的災荒」,沫若不能不大聲疾呼:「我們不能再沉默了。我們要吼出在苦難中的人民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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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黃·〈聯合三日刊〉發刊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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