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三四


  這段小史令他終生難忘。

  六日午後,在流沙天后廟裡,沫若出席了周恩來、李立三等人召開的起義軍領導成員會議,從政治上和軍事上總結了戰事失敗的原因和教訓,同時研究了如何貫徹執行中共中央的命令:起義軍放棄潮汕,抽調一批領導成員秘密去香港和上海,餘部轉移到海陸豐,去組織工農紅軍並建立蘇維埃政權。身患瘧疾病得連稀飯都喝不下的恩來,已經為戰友們物色了好些當地農會會友作嚮導,以分別向海口撤退,再分頭奔赴香港或上海。這時諜報員倉惶報告:在鎮外的山頭上發現了敵人的蹤影。賀龍立刻派出隊伍迎戰,領導機構也迅速開始突圍。沫若帶領總政治部人員走到山腳下,四周一片敵軍「殺!殺!殺!」的狂喊和槍彈「嘶嘶嘶」的怪叫,看來一場遭遇戰迫在眉睫。總政治部人員大都赤手空拳,只有軍事教導隊的三十幾位同志是全副武裝的,並不很懂得軍事的郭沫若當機立斷親自指揮戰鬥。他倏地從腰間拔出勃朗寧手槍,站在田埂上大聲喊著:「打!大家沖啊!」戰友們向敵人猛撲過去。陽翰笙見狀不妙,趕忙提醒沫若:「郭主任當心!你站的地位不對,那是個目標!」幸虧勤務兵「啪」的一聲把沫若按倒,隨即一梭子機關槍子彈從他頭上飛過,溪裡水花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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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陽翰笙:《參加南昌起義》、《談郭沫若研究》。

  總政治部在流沙附近的戰鬥中被敵軍打散,沫若亦掉了隊,與起義軍首腦機關失去聯繫,便同彭漪蘭等人結伴而行。夜間,天上繁星密佈,群山寂然無聲,沫若提著痠痛難熬的雙腳,在被露水打濕的小路上艱難地行進。他思念著戰友,特別是病重的恩來;他懊惱只因偶爾的差池,而導致與大部隊的分離。翌日清晨,原先與沫若一同從流沙突圍出來的吳玉章、陽翰笙等人,他們在山坡上露宿醒來想起了沫若,便派人四處去找,終於在一個村子裡找到了他,誰知他正若無其事地在揮毫為村子裡的人寫字。來人告訴他:「吳老和歐陽秘書長叫你立即走!」他卻一點也不著急,說:「不忙,我還要給農友寫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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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翰笙:《參加南昌起義》。

  後來,沫若他們跑到一個名叫鹽酸寮的地方,得到那兒的農會主席陳開儀老人的照應,在他家的草倉中避居了六天。十月中旬,他們又由陳開儀帶路,趕到百里之外臨近海邊的神泉,暫時呆在許洽和的碗店裡,等待風勢搭帆船去香港。陳老漢的拳拳之心,許老闆的一番盛情,沫若等人敬領不誤,可惜無以相報,倒是陳老漢提了個建議,讓沫若寫了些字送給許老闆,這確實使他們歡喜了一陣。

  十天后的一個早晨,他們終於披星戴月登上了一只有兩道帆檣的貨船。「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去滄海」,沫若此時雖說不上有多少豪情,不過感慨倒是更行更遠還生:自從隨北伐軍由廣東出發以來,跋涉八省,歷時一年零三個月,而今原地回不得,將要孤影悄然地漂流到珠江中的小島上去。個人的挫折算不了什麼,重要的是,難道一場大革命就好象放了一大串花炮,轟轟烈烈地過了一陣之後竟這樣銷聲匿跡了嗎?不,絕不!留得革命的火種在,革命的烈火依然要燃燒起來,沫若堅信:烽炬總會傳千里,風雷必定遍九陔。

  十八

  香港的海水綠得可怕,香港的天地小得可憐,香港的社會令人討厭,分明是中國的領土,卻處處使沫若覺得是生活在異域。周圍沒有朋友和同志,也聽不到什麼有關革命的好消息,沫若整天無所事事,簡直如同耽在封閉的罐頭裡,革命時期那股火熱的勁頭,現在已經一落千丈。他多麼想找個知心朋友暢談暢談,聊慰寂寥的心情,求之不得,便寫了一封信給成仿吾。「這封信寫在一個很簡單的紙片上,署名是R.L。這兩個字是革命、文學的縮寫。這封信的簡單意思是,郭沫若主張應從革命回到文學的時代,當時他對革命有悲觀情緒。」仿吾為沫若的這種消極情緒感到十分不安,立即回了一封信,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並誠懇地批評了他。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初旬,沫若再度秘密地回到上海,重又與安娜和孩子們團聚,住在竇樂安路(今多倫路)一棟一樓一底的弄堂房子裡,左鄰四舍大都是日本僑民,這正有利於他的隱蔽。他是個閒不住的人,今後到底做些什麼呢?上回北伐途中,他毅然與蔣介石分道揚鑣時,曾一度打算此後永遠做文學家;這次南征歸來,他把什麼都丟了,只帶回了一枝紅色的頭號派克筆,意味著他解下指揮刀後要重理筆墨舊業。「有筆的時候提筆,有槍的時候提槍。——這是最有趣味的生活。」他懷著重新揮戈疆場的心情,從箱子裡翻出了安娜為他保存的《浮士德》第一部譯稿,費了十天工夫,對這迭已被老鼠咬壞了的十年前的舊稿,重新補綴、潤色了一遍,而且把十年來自身的經驗和心境也含孕在譯文裡,真是愉快極了,以致暫時忘卻自己是個失掉自由的人。他的這種心情,和歌德在該書《獻詞》中所表述的重理舊章的喜悅,可以說如出一轍:

  嗟我小齋中,燈火今複燃,
  胸底生光明,深心知內觀。
  花開希望蕊,理智複能言;
  景慕生之川,景慕生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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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仿吾的回憶,轉引自宋彬玉:《郭沫若和成仿吾》:1983年《四川大學學報叢刊》第17輯。R·L,即Revolution(革命)、Literature(文學)
  《文藝論集續集·英雄樹》

  從戰場返回書齋,沫若又開始了另一種形式的戰鬥。向來對創造社懷有特殊感情的他,打聽到創造社仍安然無恙,便立即與它取得聯繫,並把《浮士德》譯稿交給創造社出版部付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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