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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回到家中,所有的鄰里、同事和朋友都在談論這場慘案……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大學生,也在槍彈紛飛中身負重傷,他的姐姐不顧一切地在醫院中看護他……無數青年同學到處奔走,在為死難的同胞們募捐……是的,有這等年輕、熱血兒女,中華絕不會完,鮮紅的熱血必將澆灌出自由之花,自由之花一定會開遍中華!沫若拿起筆來,想用戲劇的形式繪下這壯麗的一幕。起先他打算寫一個三幕現代劇,就以那十七歲的大學生為主角,全劇以弟弟的死亡向姐姐啟示一條必由之路,讓她化悲痛為力量,努力使自己成為我們民族的一名女中豪傑。但是在具體構思過程中,他卻改變了主意,覺得這些認識照亮了他心中早就孕育的聶荌、聶政的形象,他決心描寫戰國時代的這一對姐弟:姐姐一心支持弟弟的正義行為,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可以說,《聶荌》是借虛擬的歷史故事,歌頌現實生活中的那一對大學生姐弟,這是作者特意獻給站在反帝愛國鬥爭前線的人民群眾的「一個血淋淋的紀念品」。

  「五卅」高潮中的上海,完全改變了平常的模樣:租界冷清清,往日喧囂的商場現在大門緊閉,悄然無聲,馬路上風馳電掣般的車水馬龍似乎也已失蹤,只有鐵甲車和機關槍在抖威風;華界卻鬧嚷嚷,無論滬東、滬西抑或南市、閘北,一群群工人、學生來來往往,標語到處貼,傳單滿城飛,「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的吼聲驚天動地。沫若於悲憤泣血之餘,由此也看到了希望的光輝:睡獅已經甦醒,我們中華民族尚屬大有可為!為了支援、救濟站在鬥爭第一線的勇士,他把自己剛草成的《聶荌》交給上海美專學生會組織的遊藝會義演,從七月一日起在新舞臺共演了三天。酷暑之中,劇組人員忙得油汗滿身,耗盡全部精力;吐著血的女主角扮演者,臉上泛著肺結核的紅暈,堅持到吐出劇中的最後一個字;觀眾因鼓掌而發紅的手,一次又一次高高舉起,口號聲震沸了浦江水。一切都是為了咱們的中華,中華!此次演出所得票款,全都捐獻給了上海總工會。

  五卅慘案激起空前的民氣,社會各方面的人士都動了起來,聲援的群眾團體在不斷增多。郭沫若也與他的同鄉漆樹芬、曾琦、陽翰笙、郭步陶等人組織了四川旅瀘學界同志會,並被選為職員,負責文字工作。六月中旬,他為該會起草《五卅案宣言》,明確提出對於英、日帝國主義的方略,只有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同時必須實現全民大團結。當他把宣言草案交付職員大會討論通過時,曾琦嗅出了「赤黨的經濟理論」味,一再指摘其中多處露骨地用「帝國主義」字眼。這個國家主義派的代表人物確實說中了,然而不談這些還稱得上什麼旗幟鮮明?沫若面帶慍色,嚴肅地回敬了曾琦一句:「誰注意:這是同志會莊嚴的聲明,不是為貴刊《醒獅》撰寫的稿件!」他寸步不讓,一方面寧願不被採用,而以自己個人的名義公開發表於《晨報副刊》,另一方面向同志會請求辭職,以表示與曾琦之流的徹底決裂。

  剛與「醒獅派」國家主義者交過手,「孤軍派」國家主義者又撲了過來。有個化名為「靈光」(即林騤)的人,長期以來藏在「國家」的美名之下煽惑青年,痛駡科學社會主義者為「窮漢」,揚言中國只要一共產便要受人「共管」。有的青年竟跟在這夥人的後面,借用考茨基罵列寧的話,來罵信奉共產主義的郭沫若是「馬克思主義的賣淫婦」,奚落他恪守「祖師的名義」。沫若挺身而出,勇敢地迎戰對方的挑釁,從一九二五年十月連續發表的《窮漢的窮談》和《共產與共管》起,到一九二六年三月離滬之前趕寫的《賣淫婦的饒舌》止,往往一下筆就是一個通宵。他從不躲躲閃閃,勇於公開承認:「象馬克思那樣偉大的人物,他就做我的『祖師』也當之無愧,而我也是事之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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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腸炎·賣淫婦的饒舌》

  當郭沫若與國家主義者論戰得難解難分之時,他曾得到瞿秋白(1899—1935)的支持和指點。一九二五年入冬以後的一天下午,蔣光慈(1901—1931)陪同瞿秋白來訪。沫若久聞秋白大名,但見面還是第一次。待客人坐定後,他便大談與醒「獅派」、「孤軍派」的論爭,評述國家主義者關於中國必須效法日本和土耳其的主張如何荒謬。秋白始終默默地聽著,他那因嚴重的肺病而顯得慘白的臉上,偶爾呈現些許的激動。末了,秋白肯定了沫若的意見,並希望他及早寫成文章,為此還答應向他提供一些關於土耳其的資料。這短短一小時的交談,使沫若增強了鬥爭的自信心,同時也給秋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鑒於「五卅」之後帝國主義和軍閥政府變本加厲地施行恐怖政策,革命者和進步人士受到的迫害更加嚴重,年底郭沫若又與惲代英(1895—1931)、張聞天(1900—1976)、沈雁冰、沈澤民等人聯名發表宣言,正式成立中國濟難會,以營救被反動派逮捕的革命者,並籌款救濟他們的家屬。該會後改名為中國革命互濟會。

  現實鬥爭的感召,理論戰線的探討,把沫若從純文藝活動中解放出來了,原來尊重個性、景仰自由的他,如今覺得在大多數人完全不自主地失掉了個性和自由的時代,有少數的人要來主張個性和自由,實在未免出於僭妄;似乎在大眾未得發展個性、未得享受自由之時,少數先覺者倒應該犧牲自己的個性和自由,以為大眾請命,爭回大眾的個性與自由,這才合乎情理。這時候,熟悉郭沫若的人都說他變了,變在哪裡呢?這期間與他朝夕相處的周全平,說他「漸漸變成現實的了」。這個變化不僅標誌著郭沫若個人的轉向,同時也表示了創造社的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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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吾:《上海灘上》,1926年《洪水》半月刊第2卷第1期。

  正是以這種新的思想和姿態,沫若帶領一批年輕的創造社成員,在上海灘奮勇開闢新陣地。他將《聶荌》和以前寫的同類歷史劇《卓文君》、《王昭君》結集為《三個叛逆的女性》,連同《文藝論集》以及周全平的《夢裡的微笑》,一起用來與光華書局作為互惠的條件,促使對方同意為創造社出一個定期刊物。一九二五年九月一日,「畫著一個奇怪的封面的洪水半月刊創刊號陳列在四馬路的書肆裡了。這奇怪的封面和封面裡面的一些新的人名使上海的讀者們吃了一驚。於是洪水便緩緩地從上海而氾濫到各處了。」《洪水》半月刊實際上是《洪水》週刊的復活,主要由周全平、葉靈鳳、潘漢年、周毓英、柯仲平、邱韻鐸、成紹宗、梁預人等經辦。為了和創造社原來的成員有所區別,一般都習慣地把這些新近加入創造社的年輕人叫做「小夥計」。除此之外,郭沫若還拉漆樹芬和蔣光慈參加了創造社。「小夥計」們虎虎有生氣,把《洪水》辦得很有特色,從內容來說雖然沒有一個標準的主義,但是一貫傾向社會主義和尊重青年的熱情,顯示了年輕人的率直。沫若更把《洪水》當作與國家主義派展開論戰的重要陣地,後來收集在《盲腸炎》一書中的文章,大都在這裡發表過。有郭沫若在繼續為創造社撐大旗,有一群「小夥計」共同努力,中期創造社的勃興便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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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平:《關於這一周年的洪水》,1926年12月1日《洪水周年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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