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郭沫若傳 | 上頁 下頁


  正當如此興味盎然地於書海中潛遊的時候,腸傷寒症突然襲擊郭開貞,來勢兇猛,不得不回家足足休養了兩個月,方從死裡逃生。不幸的是,其間由於得併發症中耳炎和脊椎骨瘍,導致一輩子兩耳重聽和腰椎虧損。

  大病之後重返學堂,體膚雖不免大傷元氣,精神卻依然保持銳氣。為了替無辜受處分的劉祖堯同學鳴不平,他酒後大罵監學丁平子,罵了整整兩個小時,差點又遭斥退。此次處分雖未果,然而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那是一九 〇九年中秋過後,他與同學往蕭公廟看戲,獲悉有同學與營防軍發生衝突而被打成重傷,不禁怒火中燒,即以學生代表身分提出條件要求校方出面交涉,無奈校方非但不予支持,反而派人登門向肇事者賠罪。這種媚強欺弱的惡劣行徑,惹得校外的風潮陡然轉為校內的風潮,同學們相率罷課。校長卻不分青紅皂白,一次掛牌就斥退了包括郭開貞在內的八名學生,並通飭全省,另有幾十名學生也受到記大過的處分。開貞知道這一招的厲害:被斥退而又遭通飭,這意味著從此不能再用自己的本名,甚至不能再在本省讀書。可是他卻一點不懊惱,因為這正可以促使他實現兩年以來夢寐以求的願望:不甘「眼界如井蛙」,一心要離開羈留他的「井底」——樂山。往哪兒去?海內早就掀起了留學熱潮,遠則飛越太平洋赴歐美,近則橫渡東海往日本,少年郭開貞的心何嘗不被新潮鼓蕩,即使這些地方去不成,能跑到北京或上海去也不錯,至少可以去成都。他越想越高興,覺得這次受斥退,簡直可以說是「一種幸運」。他摩挲著上次病中脫盡至今尚未長齊的頭髮,禁不住會心地笑了。

  三

  泛泛水中流,迢迢江上舟。
  長夜鼓波瀾,助之萬里遊。

  一九一〇年二月,郭開貞自沙灣由水路轉道樂山前往成都。流水、小舟似有情,他口吟尚未完篇的即興之作《泛舟謠》,一面慶倖自己終於有機會晉省,一面又擔憂能否進得省城的學校。喜出望外的是,從提學使衙門獲悉,他雖被斥退但未下通飭。經王畏岩先生推薦,結果通過一道國文題《士先氣質而後文藝》的試驗,他就順順當當地插入了成都高等學堂分設中學三年級丙班。

  芙蓉城海內知名,芙蓉城的這所學校又是數一數二,這怎能不叫郭開貞歡天喜地呢?可是不到兩個星期,他就大失所望了:這裡與樂山無甚差別,一樣是一些不學無術的做官的教職員,一樣是一些不求上進的騙文憑的學生。免不了他要痛恨不長進的中國,為什麼獨多欺騙國家、誤人子弟的所謂「教育家」?由希望一下陷入絕望之中,他便又與酒打起交道來,每每與一些酒友相約,遊山玩水,飲酒賦詩。東門外和南門外的名勝古跡,是他們的足跡常到之地。望江樓的清曠,武侯祠的肅穆,浣花溪的瀟灑,草堂寺的幽邃,將永遠留存在他的美好的記憶中。

  陽春三月,柳樹已悄悄爆出嫩綠的葉芽,新綠應該給人們帶來生機和情趣,青年郭開貞卻為了國運日衰而黯然神傷。望江樓上,多少詩人曾憑欄俯視那滔滔錦江水,豪飲放歌。但文人畢竟是文人,他們之中又有誰曾用自己的筆挽住狂瀾?同樣的江邊同樣的小樓上,今天又聚集一群青年人,也在乘著酒興慷慨悲歌。是感歎人生的短促而在及時行樂?不!是痛陳學界腐敗,是咒駡清廷昏庸。據說當初唐代女詩人薛濤,曾在此創制深紅小箋寫詩,句多傷感,那又算得什麼?「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能象嶽飛那樣血灑疆場精忠報國,這才是真正的幸福!而我,我們……郭開貞撕開衣領,痛捶著又悶又脹的胸脯,心兒啊,為什麼這樣的疼?熱血啊,為什麼只在血管裡流?他霍地站起來,發狂般地奔向窗口,恨不能縱身急流,將有形的軀體包裹著無限的煩惱永沉江底……

  我已久存厭世心,每思滌慮脫塵俗。
  頭上頭髮如沙彌,人是如來古金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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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澡室狂吟》,見《郭沫若少年詩稿》。

  然而,生活在全省政治和文化中心的省會,隨時可以受到革命情緒的感染,也到處可以看到舊勢力的掙扎。孫中山(1866—1925)、黃興(1874—1916)的排滿興漢,康有為(1858—1927)、梁啟超的保皇立憲,在這裡都有深遠的影響。此時此地,郭開貞對四川君主立憲派喉舌《蜀報》的鼓噪已經感到聒耳,而願意站在排滿興漢的大纛下做一名戰士。他崇拜犧牲了的鄒容、徐錫麟、秋瑾、溫生材和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他也崇拜一切活著的有名的革命黨人,深信只有他們才能拯救中華。多想接近他們呵,他「時常在幻想,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遇到一位革命黨人」。不用說真正的革命黨人的面目和生活,他並沒有真切的瞭解,只是從讀過的一些描寫外國燒炭黨人的小說裡,約略知道一點情況,真是「按圖索驥」,他找呀找,在師長中間找,在同學中間找,在校役中間找,但始終沒有一個象他心目中的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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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時代·反正前後》

  實際鬥爭總是錯綜複雜的,郭開貞雖然主張革命,反對改良,可是當全國立憲運動的聲浪日益高漲之際,他出於愛國心切也曾一度被卷了進去。一九一一年初,國會請願風潮波及四川,成都學界立即響應,由高等學堂發起召集各校代表在教育總會開會,活躍的郭開貞被推為分設中學出席會議的代表之一。大會議決全市罷課,要求趙爾巽總督代奏清政府,敦促早開國會。罷課的第四天,恰逢分設中學期終考試,學校監督(清末學官名,相當於校長)都靜階眼看學生們跟著代表繼續鬧事,便聲色俱厲地對郭開貞說:「郭生!你可以叫他們上課堂啦!」郭開貞不動聲色地回答道:「連監督都叫不動的,我怎麼有那樣大的魄力呢?」都監督瞪了他一眼,索興下了一道命令:「那嗎,你就先上課堂做一個榜樣!」郭開貞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旗幟鮮明地宣稱:「大家都為愛國運動甘願犧牲自己的學業,我不能來做破壞運動的罪魁。」這樣他幾乎又一次被斥退,不過他覺得,這次斥退與往昔在樂山遭到的幾次斥退,性質「大有不同」,那時都是為了「一些百無聊賴的事」,而現在卻是緣於關心國家大事。因而他越發感到校方的處置不合情理,不免「中心隱憂」。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說:

  矧丈夫生別,弟以為當磊磊落落,笑傲低昂,不應唱縷縷陽關,綿綿延延,如兒女子悲,如駑駘戀棧。且降生不辰,遭國阽危,奮飛高舉,以蘄去患,吾輩之職也。日暮路遠,古人用以興悲,故我與足下,分道揚鑣,各有所懷,敢撫心自問,總皆有蘄裨益。

  處斯時勢,前路茫茫,於我心則憂之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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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時代·反正前後》
  《答某君書》,見《郭沫若早年作品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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