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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小魚兒之為小魚兒,是因為他是在惡人谷長大的,而撫養他的那幾個惡人,採取的又是那麼一種奇特的方式:一個月跟著一個人,完了又再輪著來。

  那位「血手」杜殺,臉上從來沒有笑容;「笑裡藏刀」哈哈兒卻整天大笑不已;那位「半人半鬼」的陰九幽最陰惻惻;那位「不吃人頭」的李大嘴嗜吃人肉;那位「半男半女」的屠嬌嬌最為難測……他們撫養這個小嬰兒,也不是出於人道精神,而是因為他們被仇人逼到了惡人谷,心有不甘,想合他們之力,把這個不幸落在他們手中的小嬰兒,調教成世界上最惡的惡人,再讓他到江湖上去興風作浪,為他們出一口惡氣。

  小魚兒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你把他想像成什麼壞樣子都不過分。要不,他還能是什麼樣?

  但古龍的高明之處也在這裡,他偏偏不讓你往「壞」的路子去想。這不僅僅因為惡人谷裡還有一個萬春流,這位不苟言笑卻還未喪事良心的醫聖,而是小魚兒本就是一片漆黑的世界裡的一縷光明。還因為古龍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或者說,他很同意「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他曾經說過:

  人性並不僅僅是憤怒、仇恨、悲哀、恐懼,其中也包括了愛與友情,慷慨與俠義,幽默與同情。

  我們為什麼要特別著重其中醜惡的一面?

  說得非常之對。

  因此,在《絕代雙驕》中,我們也看到了許多仇殺,許多貪嗔怨毒,許多無良劣行。但我們也看到,人性的善良之光總是不絕如縷,最後終於匯成滿天霞彩,照耀著每個願意在陽光下生活的人。

  小魚兒也「壞」,他的「鬼心思」特別多,他對撫養他長大的人,也動「壞心眼」:他向屠嬌嬌要一包臭藥揣在身上,以防愛吃人肉的李大嘴整天嗅他;一轉頭,他又從李大嘴那裡端了一碗「紅燒肉」給屠嬌嬌,弄得她足足吐了半個時辰,也足足有一天不想吃飯。

  這邊廂,杜殺把他關在屋子裡和一隻猛虎在一起,他竟然能躲過猛虎,騙得杜殺開了門,把猛虎再,「送回」給杜殺,使杜殺能站起來的時候,半邊身子已成了血葫蘆般。

  那邊廂,他笑得像個天使,還拼命地拍杜殺的「馬屁」,弄得社殺只能冷冷地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面對小魚兒的狡猾他簡直已說不出話。

  最後,弄得這幾個惡人都怕了他,只得每個都給了他一些「好處」,把他「請」出了惡人谷。

  連惡人們都「頭疼」的人,出到江湖之後會怎麼樣了,是否如哈哈兒所說的:「哈哈,江湖中的各位朋友們……黑道的朋友們,白道的朋友們,山上的朋友們,水裡的朋友們,你們受罪的日子到了。」

  出道了的小魚兒,確實做了許多讓人頭疼不已的事,但說到底他還是個人,一個「遠看不是個好人,近看還是個好人」的人,平凡卻又帶有傳奇色彩的人。

  反而是初出江湖的花無缺,過於十全十美了,倒不像「人」了。

  人總是軟弱的,總是有弱點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人才是人。

  花無缺卻只有「優點」我們來看一看他的出場:

  燈光下,只見這少年最多也不過只有十三、四歲年紀,但他的武功,他的出手,已非這許多武林一流高手所能夢想。他穿著的也不過只是件普普通通的白麻衣衫,但那種華貴的氣質,已非世上任何錦衣玉帶的公子能及。

  他說的話總是那麼謙恭,那麼有劄,但這情況卻像是個天生謙和的主人向奴僕客氣。主人雖是出自本意,奴僕受了卻甚是不安--一有種人天生出就是仿佛應當驕傲的。他縱然將傲氣藏在心裡,他縱覺驕做不對,但別人卻覺得他驕傲乃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

  他面上的笑容雖是那麼平和而親切,但別人仍覺得他高高在上,他對別人如此謙恭親切,別人反覺難受得很。

  這種「人」當然難以親近,他也不屑與人親近。他是那種如同在密封罐頭般的環境中長大的人,最親近的人又是那個被仇恨扭曲了心腸的冷血無情的移花宮主。他成為這樣的人也是毫不奇怪的了。

  環境在某一個程度上,確能牽制與主宰人的情感,甚至是人的一生。

  而性格就是命運。

  這命題當然已是歷史悠久。古希臘之時已被人反復確證。古龍在《絕代雙驕》裡,只不過是重新印證一下罷了。

  何況,古龍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老生常談」。他所要認真表達的是人性的方向感與善良的峰頂。

  在罪惡的,仇恨的,怨毒的土壤裡,能不能開出美麗的人性之花?

  〖灑脫與冷傲〗

  雙驕絕代:
  一個是會活動的木頭人,
  另一個是活生生的,
  有血有淚的人。


  黑暗的底子上,什麼時候才能透出希望的曙光?

  在花無缺剛出揚的時候,我們對此並沒有抱什麼希望。

  在花無缺和江別鶴走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幾乎已絕望。

  直到了六十六章《高深莫測》裡,花無缺一向淡漠的眼睛中映著小魚兒的笑意,並忽然說,「這三個月,你我是朋友」時,我們一直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古龍畢竟沒有讓我們失望。

  他一貫喜歡寫這麼一類「人」,他們心無旁貸,孤高自許,別人不理解,甚至不喜歡,卻不能不佩服的,一種已接近「神」的人。、、無論是劍法,是棋琴,還是別的藝術,真正能達到絕頂巔峰的,一定是他們這種人,因為藝術這種事,本就是要一個人獻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

  他們一定是久已習慣寂寞的,一個像他們那樣的人,本就註定了要與人世隔絕的。正像是個苦行的憎人一樣,塵世間的一切歡樂,他都無緣享受。

  因為「道」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劍道、棋道及其他道也一樣。

  他們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什麼親人都沒有。

  在他們的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們唯一的伴侶,但他們不怕忍受這種寂寞與孤獨,因為在他們的生命中,同時也充滿了尊榮和光彩。

  這樣的人,在古龍的作品中,數得上的有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花無缺堪堪算得上半個。

  不僅僅是花無缺的年輕,還由於在友情和愛情的影響下,他很快地還原為「人」。而且因為古龍寫他的時候,並不像學寫西門吹雪或葉孤城那麼「純粹」在花無缺這個形象裡,他還蘊含著一些內在的「有味」與「有道」。

  正是這內在的「味」與「道」很發人深思。

  中國人歷來奉行「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受人恩惠千年記」,「血債要用血來還」的人生哲理。認為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並已成為一種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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